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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20)

作者:萧寒城 时间:2021-02-20 09:55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启朝新立,多数士子本就念着旧朝,不愿入仕新朝。燕鸿多年来一直对文人怀柔以收拢人心,便是知道文章舆论的厉害。
  而不光是女子文坛数十年来以谢裳裳为标榜风气,时过境迁,如今的中原文坛都还得腾她一席之座。
  安保庆一拜:“谨遵燕相教诲,下官明白了。”
  说到此处,燕鸿撑着栏杆看向了皇宫的方向,忽迸出了一声冷笑,眼角笑纹纵横,说:“人老了,是容易糊涂。你年轻气盛,也得小心防备着那设局之人。”
  “是。”安保庆若有所思,拜别了燕鸿,便立刻冲出相府,领着外头的刑部官兵快马加鞭赶往树滋堂。
  可安保庆的人马还没赶到,半道上就来了名巡逻的城吏给他报信:“安尚书!树滋堂的那两拨人打起来了——”
  “什么?!”
  马嘶人沸,安保庆勒着缰绳,胸中顿时气血翻涌,忍不住啐骂道:“他娘的!好男不跟女斗,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瞎驴,连这烂俗道理都不懂还读狗屁的四书五经!”
  眼见着这事态是难收场了。
  要换做平日里那些学生要闹事寻死也就罢了,可眼下临近官员大选,坏了选拔的规制,他没法跟燕相交代。
  城吏的马跑得没他的快,追得吃力,在马背上断断续续道:“学生们原先都是知道分寸的,不曾动过手,只在堂外高声辩论,放话说,只要谢裳裳不再给女学生们讲学,他们便撤。可哪知道,后来商侍郎到了树滋堂,有太学院的学生气不过,许是早看她不顺眼了,抄起砚台砸了她,商侍郎额角都是血。京中女子又素来仰慕商侍郎的,场面才乱了起来。”
  这日头天气多变,昨夜邺京还是阴雨彻夜,此时已烈日灼目,街上又湿又热。
  安保庆的内衫都被黏腻的汗糊住了,他气得脑壳疼,浑身不适,牙尖抽气:“商珠她来凑什么热闹?这不分明是火上浇油么!”


第19章 就计 “不脱裤子就吃。”
  安保庆赶到时,树滋堂已是一派混乱不堪。太学院与弘文馆的学生高呼如雷,女子亦慷慨不肯退让,推搡争执之间,打砸遍地,都已顾不得什么体面。
  这天闷得实在是要炸了锅,蒸得人心焦灼。
  商珠扶着流血的额,面色苍白,女侍正欲扶她从混乱中进屋躲避。士子们见商珠来了又要走,更是愤懑难当,欲冲破人障而攻讦之。
  满眼皆乱,唯独站在台上的那位妇人,清骨丽质,却难掩书卷之气,她临乱而不自危,捧卷瞧着底下众人。
  安保庆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长鞭笞地,便冲人群厉声大喝:“谁敢妄动!”
  学生们见到安保庆亲领着兵马到场,多少还是畏惧他的手段,骚动过后又迟疑了片刻,纷纷束手。女学生们也害怕官兵,彼此靠拢在一起,往屋内连退了几步。
  安保庆威风凛凛,在马上居高临下:“此乃邺京皇城,到时管你们是下品中品还是上品的上舍生,一律大牢伺候!”
  孟同甫的冠发凌乱:“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而当今女道昌盛,仕途不公!我们是想求皇上罢了商珠的官!”
  安保庆冷嗤:“这事儿还真由不得皇上做主。”
  持剑的官兵们鱼贯而入,已在树滋堂设了一道拦障,隔出数十丈之远,防止两边再闹起来。
  安保庆跳下马,盯着那孟同甫的碎发:“记得孟学士是上品吧,大好前程,何必自毁于此,你们院的先生平日里便是这么教你们的?”
  孟同甫绷着下巴,一派高傲:“先生讲经注疏,从未教过我们经义之外的道理。再说吾等今日并非谋求的是自身前程,而是道义促使,要为天下千千万的大启士子讨要个公道!”
  话音正落,官兵们便握紧了剑,齐刷刷露出一截冷光来。
  “那你呢,你呢?你们呢!”
  安保庆阴笑,反手握着剑,用剑柄挨个戳了戳那些学生的胸膛,嘲道:“一个个也都是要为讨公道弃了前程,不惜把自己命都搭进去?当真是志存高远啊,看来我大启也多得是以死报国之士,不比殷朝逊色。”
  被他当面这么一戳,学生们像是漏了气,气势渐渐退缩。
  李卓也不敢吱声,他躲在孟同甫的后面,就近瞧着安保庆那张可怖的笑脸,不觉吓尿了裤子。
  安保庆看到地上那湿哒哒的一片,撑剑大笑,扇了扇味儿:“怪膻的,要不还是散了吧。这些姑娘也是不容易,就是慕名来听个学而已,何至被你们这般吓唬?又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李学士,你说是不是?”
  李卓拼命地咽口水,不敢直视安保庆,“是、是……”
  其他学生互相看了几眼,进退维谷,唯有孟同甫仍旧强硬。
  此时,众人只听得楼上那妇人悠悠念了四句诗:“雷声屡震威何亵,潦水凌空势倒飞。乱草当阶群蚙吠,小船横系一人归。[2]”
  她语调虽柔和,却极有力道,字字入人心。
  春燕飞过屋檐,树滋堂内外的气氛顿时静谧,无人敢扰她念诗。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来着?”
  安保庆也放低了声,拧眉不安。他对诗词不大精通,还没探讨出这诗中奥义,便觉得背后一凉,好不容易被压下的慷慨激愤急骤复燃。
  那些学生仿佛是被下了蛊一般,又恍然如梦初醒,可这次他们不再奔着女学生去,而是冲着安保庆的人。连那些女学生也趁机作乱,抄起身边纸笔花瓶,一致朝刑部扔来。
  孟同甫站上花坛挺身高呼:“官官相护,强权相逼。自科举废止以来,仕途不公,又何止只是在这一年!刑部只是爪牙,他们要的是息事宁人!”
  场面一时之间变得比安保庆来时还要混乱,也还不知是谁把他的膝盖给砸了,用的还是砸伤商珠额角的那块砚台。
  安保庆捂着膝,胸中愤懑,剑几乎要出了鞘,可想到燕鸿的嘱托,又只得硬生生耐住了性子:“都不许伤人,受了气也给我先憋着!”
  “大人,可这……”
  安保庆见眼前这场面已是控不住了,“速速将此事禀告燕相!”
  -
  晚些天便黑了下来,白日的闷热一扫而空,宫里还残留着几分春寒料峭的意味。
  燕鸿与礼部有急事要奏,魏绎深夜起身,驾幸澜昭殿。
  孙怀兴一见着他,就“噗通”跪了下来:“皇上,今日在树滋堂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臣身为礼部尚书,未能整肃太学院与弘文馆的士子风气,才闹出这般事情来,臣甘愿领罚!”
  “这事朕听说了,不怨你。”
  魏绎掩面打了个呵欠,“既然消停了就好。朕知道近来礼部事务最为繁忙,孙尚书辛苦操劳,哪还管得了那许多事。地上凉,快别跪着了。”
  孙怀兴仍跪着不起。
  燕鸿穿着紫袍,站如松柏,他的视线是朝下看的,却正对着魏绎头顶的金冠。
  魏绎顺势便扶了扶头顶的冠,“可是朕的冠帽歪了?”
  燕鸿沉声:“皇上身正,冠帽则正。若身斜影歪,不正的又何止是冠帽?”
  魏绎一笑,分毫不恼:“燕相的教诲字字珠玑,朕记下了。除此之外,燕相大晚上的入宫,可还有事要奏?”
  燕鸿肃着神色不语,他鬓角花白,眼底却如墨一般。
  孙怀兴看了燕鸿一眼,忙开口道:“皇上,树滋堂的事既已闹开了,此番波及的不只是两家学院的学生,邺京士子,乃至举国士子怕是心中都会有积愤。臣进宫前就与燕相商榷了此事,为了平息怨愤,不如今年先将选拔的名单停一停,再增设一场科考……”
  魏绎托腮,拖着慵懒的长音道:“咳,这怕是不妥当吧,怎好将选拔停了呢?”
  孙怀兴犯难道:“可要不是选拔在即,朝中与地方上的诸多官职空缺,迫在眉睫,实在是没了别的下策。皇上,增设的这场考试,也称不上是春闱,因为秋闱必定是没有的,来年也未必会有。燕相给这场增设的科考之试定了名,就叫博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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