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也变成澄净如月的银色，亮起血色妖纹。
　　今日在天狐状态下，姜离尘仍然清醒。
　　或许是因为各种情绪翻涌得过于剧烈，连天狐也不愿在这种情形下接手身体。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母亲，那就罢了，撤。”
　　涂山月看了眼遍地的妖尸，悠然离开。
　　她周身红练浮动，仿佛摇曳着血色花株，下一刻已不见踪影。
　　脸上带着嘲弄且讽刺的笑意。
　　无数妖鬼随之离去。
　　姜离尘低眸。
　　唯独不敢看人群中的姜临川。
　　他想过一千次、一万次自己的死法，现在这种也想过。
　　他反而庆幸，林川也在这里。
　　林川答应过，要为我杀一个人。
　　就杀我这个为天不容的孽种吧！
　　他怕是不会答应。
　　“诸位不必忧心，妖妇毒计，本将早有准备，林川为正统皇室血脉，请拥殿下继位。”
　　沈铎率先向姜临川跪下，向姜临川献上那枚刻有“月”字的令牌。
　　“此乃皇族密令，持之可号令四军。”
　　“殿下将血滴在令牌上，自然可鉴明身份。”
　　沈铎如今只希望裴瑛靠谱，希望林川真是大月皇族。
　　否则今天这一切再难收场。
　　姜离尘也看过去。
　　姜临川滴过血后，那枚大月令骤然放出光辉，引动整个长城，自姜临川身上泛起冲天紫气，一条五爪金龙从长城中现出身形，仰首长吟。
　　龙吟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听出其中的喜悦。
　　千百年来，无数大月皇族戍守边关战死在此，皇族血脉浇在万米长城上，城墙已经与大月皇族生出了感应。
　　若非大月皇族血脉，绝不会有此异相。
　　“请陛下继位。”沈铎率先三跪九叩。
　　“请陛下继位……”沈渊也随之跪下。
　　无数受过姜临川照抚的将士们向他跪下。
　　然而姜临川微微垂眸，对眼前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在涂山月揭穿姜离尘身世之前，直接杀了她就好了。
　　可他已经举不起剑。系统也没有合适的杀伤性武器。
　　——
　　姜离尘已经笃定，皇妹与林川……确实是同一个人。
　　他已经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世间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
　　他把玉玺放在点将台上。
　　很快，玉玺会迎来真正的主人。
　　这个天下，从此再也不需要他了。
　　大风从旷野而来，吹动他身上的斗篷，以及那头银色长发。
　　姜离尘忽然放下千金重担，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从数十米高的点将台上一跃而下！
　　前所未有的自由令他心中生出无尽畅快之感。
　　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终究令他眼角飞出一滴冰凉的泪。
　　“皇兄——”
　　姜临川心中一窒，猛然一跃而起，从无数人肩膀上踩过，伸臂去接飞速坠落的姜离尘。
　　然而姜离尘猛然一掌，把他推开，反而借力，飞身而起，几起几落，消失在夜色中。
　　“陛下……”沈铎看向姜临川。
　　“替我稳住局势，我暂离几日。”
　　姜临川顺势去点将台上取走玉玺，很快顺着姜离尘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妖鬼血脉越高贵，就越似人形，传言中，天狐血脉是妖皇后裔。这使天狐一族备受觊觎，然而在涂山月之前，没有任何一位天狐族人拥有像她这样强大的力量。
　　即使只有一半血脉，姜离尘也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并非常人可比。
　　姜临川一路跟在姜离尘身后，眼见他一路咳血，身形踉跄，每次加快速度，姜离尘就拼了命的跑，咳血越发频繁。
　　“皇兄，你别跑了。”姜临川放慢速度，祈求道：
　　“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
　　姜离尘并未回头，前面已然无路。


第92章 穿成虐文女主怎么办［23］
　　“你不必追，我们到此为止。”
　　姜离尘看着一望无际的深渊, 心中释然。
　　他这一生, 得一人爱，已然足矣。
　　今日之后, 天下人都知道他身为妖鬼后裔, 窃居帝位。
　　而林川忍辱负重, 才华横溢，一朝登基，天下臣服。
　　如此甚好。
　　“我不在意什么血脉。”
　　“你是人或者天狐, 我都不在乎。”
　　“皇位在我眼里如同浮云, 这天下, 我仅仅只想要皇兄而已。”
　　姜离尘听见这话, 忍不住笑起来, 又开始咳嗽，血早已将斗篷染红。
　　姜临川已经走到他身后，把他困在自己怀里。
　　“太晚了。”姜离尘并没有挣脱。
　　如果死在他怀里, 也是不错的事。
　　这些年，两种血脉剧烈冲突, 伪装成大月皇族……如今的他, 不过强弩之末，活不了太久。
　　原本想和皇妹一起死。
　　忽然舍不得。皇妹, 林川，应该长命百岁。
　　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捧到他面前来。
　　姜离尘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
　　这些年以来, 也只有今天的月亮最好看。
　　“涂山月……也就是那天狐，她进过葬妖谷，下面应该有东西，可以救你。”
　　姜临川一摸姜离尘的脉，就知道要遭。
　　生机断绝，无可救药。
　　他这具身体长久抑制天狐血脉，并不能承受强势霸道的血脉冲击，原本的经脉已经孱弱至极，如今竟是百脉俱断，只靠着天狐血脉，才撑着这一口气。
　　不管涂山月为什么要那么说，不管是诱饵还是骗局，就当那是真的。
　　姜离尘还没反应过来，姜临川已经抱着他，纵身一跃。
　　“你疯了？”姜离尘震惊不已，试图去抓岩壁，然而被姜临川紧紧抱在怀里，无法动弹。
　　“你下来做什么？”
　　姜离尘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不希望姜临川跟着下来。
　　如果他能活，到时候去找林川便是。
　　“如果没有呢？”姜离尘简直气疯了，坠空过程中银发狂舞，气得眼睛一片血红。
　　这种时候，居然给姜临川提供了一大波怨气值。
　　“那就一起下地狱啊……”姜临川声音低哑。
　　耳边是巨大的风声，身体已经彻底冰凉，身后是唯一的热源。
　　可姜离尘从未如此高兴过，连灵魂都在颤栗。
　　心中早早埋下的种子在这一刻肆意生长，根须深深长进他的血肉里，从此不可分割。
　　那就一起下地狱啊……
　　好。
　　——
　　葬妖谷极深，临近地面时，姜临川匆匆从空间取出一柄宝兵，捅进崖壁，抱着姜离尘一路滑下来。
　　姜离尘已然晕眩过去，气息十分微弱。
　　姜临川兑换了一些续命的神药，喂给姜离尘。
　　还有提升体质的药物，在两种血脉冲突下，并未起到什么效果，钓住他的命，已经足够了。
　　葬妖谷底，有无数白骨，还有盛放的血色花朵。
　　那些花开在白骨之上，坠落下的妖鬼尸体，都沦为了花海的养料，它们把妖鬼吮得干干净净，只剩晶莹漂亮的白骨，层层堆叠，踩上去十分坚硬。
　　今夜月圆如镜，银白的月光为血色花海渡上一层清辉，美丽而妖异。
　　姜临川抱着姜离尘，在花海中踏出一条路来。
　　看似无害的花海深藏荆棘，姜临川已经来不及注意这些细节，任由荆棘划破身体，把姜离尘护得严严实实。
　　他有那么多功德，不知还能做什么，如果可以让皇兄活下来就好了。
　　远处有一座宫殿，又高又远，白骨阶梯一路蔓延向上。
　　姜临川抱着姜离尘，两人身上的血淅淅沥沥滴在白骨阶梯上，不分你我。
　　足足有三千阶，回首，只能看到谷底灼目的红。
　　宫殿门口写了两个字，天狐。
　　姜临川忽然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这希望又极其渺茫，漂浮在空中，伸手去抓，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