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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 上(51)

作者:书自清 时间:2021-01-11 09:32 标签:欢喜冤家  乔装改扮  朝堂之上  三教九流  

  “如此说来,你并未盗用任何人的令牌,是藏在货箱里出来的?”听完穗儿所说,孟旷随即出声问道。
  “是的。那放裘皮的货箱中有夹层,我就藏在夹层中。那箱子是我们耗时很久做出来的,里面垫了磨光的镜面,以延展进深,乍一瞧瞧不出深浅的破绽。那些守门禁卫每日有太多货物要查,很多时候都不仔细,随便翻一翻就放行了。我们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敢这么做。即便如此,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若不是吕景石与守门禁卫的关系好,恐怕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穗儿解释道。
  “恐怕,即便郭头要去宫里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了。但你为什么要把吕景石供给郭头呢?还说自己偷了他的令牌。”孟旷又问。
  “供出吕景石是不得已,因为郭大友迟早会查到吕景石头上,我若不回答他,恐怕就要吃苦头了,他可能还要为难你来对付我,到时候会很麻烦。我不如直接告诉他我偷了吕景石的令牌,事后如果他找上吕景石,吕景石只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他的令牌还好好的带在身上,郭大友能想到的只是吕景石的后台够硬,上级包庇了他,重新给他发了令牌。不会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参与谋划了我出宫一事。否则我若是一直不肯供出吕景石,他的嫌疑反而更大了。”
  “嗯,这倒也是。”孟旷点头。
  “那小穗姐,之后呢?你是怎么出的皇城?怎么又碰到我姐的?”孟暧接过话头问道。
  “出皇城是走的方铭的安排,我出了玄武门后,就随着送货的队伍去了内府库。趁着清点货物入库的空档,我从后场绕出来,由吕景石将我送至等在内府库后门旁的驴车边。那里排着一长队的驴车,都是每日运送宫中灯油的油罐车。我躲入指定的空罐中,会有一个方铭手下的送油的粗使内侍推着油罐车将车子送至北安门,然后我们要过北安门的最后一道禁卫盘查出皇城。在车子推到北安门边,安乐堂旁时,出了意外。我们恰好撞上了巡逻的宫中禁卫,首领禁卫带人过来盘问。当时千钧一发,我就要被发现了。安乐堂内,老姑姑就在此时冲了出来,突然发了疯般抱住那禁卫军首领就咬,禁卫军被老姑姑吸引了注意力,我们才躲过盘查,一路从安排好的北安门出了皇城。但是老姑姑……”
  穗儿说到此处,眼圈已经发红了:
  “我非常担心老姑姑,可是我出来了就进不去了,吕景石也不能随意出皇城,我与他们断了联系。我只得按照原先安排好的计划,去北安门不远处的罗锅巷中寻找接应我的人,他们都是方铭安排好的。
  我本来打算找到接头人后,委托他们给方铭带去消息,让他去观望一下老姑姑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把她救出来。但是我到了约定地点后,却始终没找到等我的马车。我等了很久无果,却发现罗锅巷中出现了一群形迹可疑的人,他们一直在观望我。我心觉大事不妙,于是赶紧往外逃。
  方铭曾与我约定好,如果因为什么特殊原因,我与接应人没能对接上,就去兵马司胡同的胡记脂粉铺,那里也是接应点。以‘吉祥鸟’为我的代号,到时候就能接应上。我一路向西,行至兵马司胡同后,却发现胡记脂粉铺大门紧闭,我敲了一会儿门,见无人应门,身后跟踪者已经来了,不得已只得继续往外逃。当时我陷入绝望之中,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也不敢与任何人搭话,感觉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不可信的。我想的是先逃出京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我混在一群流民和贩夫走卒之间,从西便门出了京城。我一路向西,也漫无目的,我唯一的依靠就是脑海中记下来的京畿地区的舆图,我知道往西一路走,第一个官驿叫做东山驿,我想先去那里等消息。我出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等我一路走到妙峰山脚下时,已是临近午夜。大雪下了两个整日,山路上全是积雪,我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走了二十多里路,不敢停歇,因为我知道身后有追兵,他们一直跟着我,如果不是有大雪的掩护,我或许就要被他们抓住了。我专挑有掩蔽物的路走,官道坦途不敢走,一路上借着树林和大雪的掩护逃跑。后来实在是冻得不行,饥肠辘辘一点也走不动了,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不得已,只得上山躲避风雪。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众人听穗儿说完,均陷入了沉默。这个女子这些年来的经历是如此的传奇,又是如此的艰难困苦。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是非常不容易。
  孟暧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身上的笞伤,是替谁受得过?”
  “这是出逃前一日,我与同一组的绣娘一起奉命为郑贵妃量体裁衣。那绣娘是我在尚服局中唯一一位关系尚算亲近的人,她名叫莫白兰。我们去了郑贵妃宫中,为郑贵妃量体的过程中,郑贵妃问我话,我才知道,原来她指名要我去量体裁衣,就是因为知晓皇帝看中了我,想方设法想纳我为妃嫔,她出于醋意和嫉妒,对我态度自然也不会和善。她还想起了多年前曾与我之间见过短暂一面,那时她亲眼目睹皇帝把我拉上御辇亲昵同座,让她十分愤怒。量体的过程中,她虽百般言语刺探刁难,但碍于怕被皇帝发现,遂并未体罚我们。但是莫白兰被吓坏了,竟然把自己的针线包落在了郑贵妃宫中。那针线包十分珍贵,里面存着十几种特殊的绣针,若是丢了,她几个月的例钱都赔不起。她急哭了,说她重病的娘亲还等着她每月寄出去的例钱活命。可她又不敢回去拿,我便说替她去拿。反正我不日就将出宫了,帮她一回又何妨。但是我一回去,就被郑贵妃抓住把柄,罚我自纠棍,打出血为止。不过没关系,针线包我最终还是拿回来了。”穗儿淡笑着解释道。
  孟旷见她还能笑着说出这些事来,心口沉甸甸的。她低下头来,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吃到最后的地瓜根,没有再发话。此时此刻的她,心境真是难以用言语描述。似是打翻了调味罐,五味杂陈。她怒这苍天对穗儿的刻薄,哀叹穗儿至今为止的坎坷颠沛,庆幸她能挺过这一切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后悔于自己此前对她粗鲁怀疑的态度。尤其是听闻她在宫中被皇帝看中,差一点成了皇帝的人,又是急又是惊,恨自己没用,不能早点找到她,带她脱离苦海。
  过了一会儿,穗儿道:“诸位,眼下我的当务之急是与方铭联系上,弄清楚当下的事态。我不晓得方铭那边到底遭遇了什么不测,甚为担心。还有宫中的老姑姑,她是我最牵挂的人了,眼下她为了救我,把她自己陷入了不利的局面之中,即便她有太后的庇护,我也万分担心,我希望能确认她的安危。还有吕景石与韩佳儿,我希望他们都能平安,这是我眼下最着急的事。我此前委托一个孩子递话给胡记脂粉铺,那孩子似乎把话传到了,但是近来他们依旧没有联系我。我希望诸位能够帮我,拜托各位了。”
  穗儿起身,向众人躬身行礼。孟旷忙起身准备扶她,却被妹妹抢了先,她的手不得不尴尬地缩了回来。孟暧托住穗儿的双臂,道:
  “小穗姐,你不必多说了,我们当然会帮你。眼下你出了宫,无依无靠的,我们几个人就是你的依靠。你瞧,你能在最危险的境地下,于大雪之中的深山庙宇里碰见我姐姐,这是多么深厚的缘分,这定是碧霞元君的旨意。”
  闻言,穗儿弯起唇角,眸光不自觉地投向了孟旷。孟旷面上一热,忙移开了视线。
  是啊,这是碧霞元君的旨意,穗儿也一直是这般想的。当她在娘娘庙里认出昔年的晴姐姐时,天知道她有多么的惊喜,仿佛这些年她向各路神明许的愿一瞬就实现了。这种有缘相逢带来的感觉,真是妙极了。虽然她之后被孟旷恶劣的态度浇了一盆冷水,但她还是无比庆幸自己一出宫,老天爷就指引她与晴姐姐重逢了。其实她在去过胡记脂粉铺未果后,想过要重新去找昔年的孟家人,但她害怕再碰到孟家父子,何况她身后还有追兵,她不希望给孟家再带去麻烦,于是作罢了。
  世事难料,没想到孟家父子在九年前就过世了,他们没有出卖自己。而晴姐姐……却顶替了二哥的身份,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这些年,她又经历了多少苦难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与孟家,被卷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中,许多年过去了都无法完全走出来。穗儿愈发坚定了要破解张居正藏宝图的信念,无论如何,她要查明真相,否则这些年遭受的苦难,岂不是成了不明不白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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