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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 上(132)

作者:书自清 时间:2021-01-11 09:32 标签:欢喜冤家  乔装改扮  朝堂之上  三教九流  

  孟旷的床铺就在最靠内的位置,挨着窗户,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走后门安排的结果,但是很合她心意。不愧是皇室亲军锦衣卫的新兵营,这条件比她预期的要好,稍稍令她安慰了一点,至少她还是有空间可以维护隐私的。
  在炕铺对面,是一排八个大柜子,可供士兵存放物品,八个柜子的左侧整齐地摆放着洗漱架,其上用以摆放木盆、布巾等洗漱用品。柜子右侧的还贴墙放着一个大木箱子,孟旷打开看了一下,那里面是空的。
  就在此时,有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那里面是用来存放甲胄和兵器的,明天我们才能领到。”
  孟旷一扭头,就看到汪永安走了进来。他摇了摇手里的号牌,指了指与孟旷隔了一个床铺的位置,意思是那就是他的床铺。
  孟旷有些无语,暗道这家伙可真是阴魂不散。汪永安却没有察觉到她此时的不悦,走进来后自顾自地放下包袱,道了句:
  “你走的可真快,我本想喊你一起去领洗漱用具呢。”见孟旷站起身露出询问的神色,他道了句:“就在饭堂边上,有个仓库,咱们一起去罢。”
  孟旷也不愿一来营中就得罪人,点了点头,便随他一道出了营房。汪永安可真是个自来熟,而且他当真对新兵营非常了解,应当是从前来过这个地方。他给孟旷介绍了一下营地四周,最后指了指营房的东北位置,道:
  “那里是茅房和浴房,整个营地只有那里可以上茅厕,每次都要跑好远,真是不方便。我爹以前带我来过这里,我那时候还小,想尿尿差点拉裤子上,哈哈哈……”
  汪永安哈哈大笑,孟旷却面无表情,他不禁讪然地挠了挠脖子。随即又道:
  “不过这营地里的浴房你肯定没见过,可绝了,一般人家里可没有这么沐浴的。一个超大的铜缸,架在砌得高高的灶台上,里面灌满水,灶台底下加木炭烧热。缸底凿出几道孔眼,用竹管闸门引流,分别导入几口浴桶之中,一口气就可供好几人沐浴。据说发明这种沐浴方式的就是那位黑阎罗,他说这样大家不进一个池子里洗,不容易传染疾病。”
  孟旷此时却心想,若是她想要洗澡,恐怕得等夜深人静无人的时候再去了。唉,每每想起这个问题她就头疼,其实她现在就已然一身臭汗,很不舒服了。
  “我说孟旷,你编号多少?”汪永安突然问她。
  孟旷比了个十三的手势,汪永安笑了,道:“你居然编号十三?十三这个数字在咱们锦衣卫里可是很特殊的,十三太保,威风极了,不瞒你说,我进锦衣卫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入十三太保。我就喊你十三吧,也祝你有朝一日能入十三太保。”
  孟旷弯了弯唇,心道:承你吉言。


第92章 【旧事·孟旷篇】阿爷已故……
  很多年后孟旷回忆起自己在军营中的那段岁月,觉得好像只有新兵营那短短的三个月是记忆最为模糊的,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短亦或者是没有发生什么能令她记忆深刻的事,而是因为这三个月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痛苦了,以至于在脑海里被强行淡忘,不愿忆起。
  但如若要她现在逐渐回忆并讲述那段时间的经历,她也能慢慢描述出来。
  每日卯正在催命的擂鼓声中起床,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必须赶去屋外校场集合,列队跑操。半个时辰之后回营房洗漱穿装备,入饭堂吃朝食。辰初半,午前的队列训练准时开始,分为徒手列队行军与器械列队行军。约一个月后,队列练得差不多,这个时间段的训练就会改变为阵营对抗的训练,全是步兵对抗骑兵的打法。他们需要将沉重的木盾提在左手中几个时辰不放下来,右手中的□□将掌心磨破出血,还要不断地配合口令做出各种突刺动作。一遍一遍又一遍,枯燥无味,疲劳痛苦,在此过程中,你身为人的很多独特性都被磨灭而去,仿佛人生唯一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列队动作,无止境地格挡与突刺,你忘却了自己是谁,淹没在了大批的人海中,成为了一个庞大集团中渺小的组成部分。
  唯有在午后的骑射训练中,她还能稍微找到一点自我的感觉。掌控马匹的过程,瞄准靶心的过程,这些反倒成了一种调剂。这段时间她总是能想起父亲和大哥,他们的故去固然让她心痛,但那痛感也在逐渐转化为一种更为深刻的情感,她觉得那或许是一种拥有相同经历后才会有的知己之感。父兄当年在军营之中也是这样度过的,这种日复一日的训练磨炼了他们的根骨,因而他们有时显得冷酷而不近人情,又能够牺牲自己的一切,去为了某个更宏大的目标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她发觉自己好像从未走进过父亲和长兄的内心,尽管他们是那样疼爱自己,可自己却一点也不了解他们。如今的她也走上了他们的道路,可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体会她的内心,她背负的一切,只有她自己知晓。哪怕是天上的父兄,也没有体会过如今孟旷的心境。
  锦衣卫初核时,有一道文考,考的是士兵的文化水平。识字,发蒙时学过最基本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识数会算,便是过关标准。当然这对于孟旷来说标准过低了,而代替孟旷参加考试的二哥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但并不是所有能加入锦衣卫的新兵都有他们兄妹俩的文化水平,很多人是勉强及格,不学无术者有,更多的是无条件读书。故而锦衣卫在午后的骑射训练之后,会专门匀出半个时辰的时间,给士兵们上课,从背军规开始,学习识字、算数和看图,目的是为了让士兵能掌握最基本的战场上必要的知识,看得懂旗语、号令和舆图,后期甚至会教授一些简单的兵法,这门课程很多人并不重视,但这其实是为他们开启了一道通往将领的路。兵者勇为上,将者智为先,若想成为将领,没有智慧和丰富的经验知识,是不行的。
  这门课是孟旷最喜欢的课程,尽管讲课的教头没有说什么高深的知识,她大多都已掌握。可她仍然听得津津有味,她怀念纸墨的香气,怀念握笔时的感受,她那布满伤痕和厚茧的手,握惯了兵器,握住笔时竟然显出了笨拙之感,使她差点破了自己的誓言而哭泣出来。就连握笔都成了这样,恐怕她本就不擅长的女红,已经做不起来了罢。
  入新兵营三个月,她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永远蒙着面,风吹日晒,雪白的皮肤也变得黝黑粗糙,成了阴阳面。她冷淡的性格拒人于千里之外,难得的休息时刻,士兵们成群结队在一起玩耍时,她永远都在边上不参与,独自一人擦拭着一把样式怪奇的双首刀,亦或独自点灯写信读书。她成了新兵们排挤的对象,没有人与她说话,甚至没有人理会她,哪怕是最开始自来熟与她说话的汪永安,也迫于集体的压力而很少再寻她说话。但是也没有人敢于欺负她,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个头不算高、终日里蒙面的家伙有一身极其了得的功夫,起初尝试欺负她的几个人,都吃了暗亏,遭了几下擒拿手,被扭翻了内筋,外表看不出来,内里疼了十多天才好。
  而她是黑阎罗褚仲权教头甚少赏识的对象,尽管她各项训练表现都并不出挑,但黑阎罗就是非常赏识她,允许孟旷拥有一些小特权,比如始终蒙面,比如深夜去浴房沐浴。他不曾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过孟旷,但私下里曾与副官提过,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做锦衣卫特务的奇才。这话后来慢慢在新兵营里传开了,大家私下议论,都说孟旷是扮猪吃老虎的阴险之人,又说她实际上和褚仲权有利益关系,种种传言不一而足,但孟旷根本无心解释。
  她本无意让褚仲权给她特权,是褚仲权发现她的作息与他人有不同的地方,主动提出赋予她洗浴的特权。新兵营开始头一天,她强忍着没有洗澡,身子都要馊了,实在无法忍受,不得不在第二天的晚上带着洗漱用品去了浴房。营中有规矩,营兵洗浴的时间是戌初至戌正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早来不行晚来也不行,否则要受到鞭打训斥。孟旷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才这么做的,她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事与愿违的是,虽然她确实洗浴成功了,但并没有热水。她在三月的寒夜中连续洗了三四天的冷水澡,全靠身体素质在扛着。第四天晚上,她还很不幸地撞上了褚仲权。教头习惯于每晚在营中巡逻一圈,孟旷这一天因为和几个找茬的兵起冲突,来晚了,这个时间段士兵们应当都在营房里休息了,孟旷会出现在此处显然犯了军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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