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糊的话唠小狗也会惹人烦吗(74)
门开了,齐愿拎着菜回来:“我在楼下碰到杨医生了,他跟我一块……秦渭?”
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直杵在客厅中央,定睛一看,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背对着齐愿,有点眼熟。
看到秦渭正举着手给挂在身上的人擦眼泪,齐愿脸色骤变:“你快放开他!”
秦渭有点冷地看着这个人,他记得叶秋声洗了澡,穿着浴袍出来给人开门,那熟练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多想。
施宁说叶秋声是跟一个人走的,他知道叶秋声隐姓埋名躲藏起来,不单单是为了甩开他,避免他纠缠,也有为了躲开施宁那边的案子,避免被牵连遭到报复的原因。那个人有可能只是朋友,不存在什么暧昧关系,毕竟在那之前叶秋声都跟秦渭黏在一起,真有这么个暧昧对象他不会不知道,可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会不会就算一开始没什么,后面也在共患难中日久生情了。
那人会不会照顾不好他,会不会没法保护他,会不会在危险的时候把他丢下。
叶秋声不在秦渭身边的每一秒,秦渭都辗转难眠。
然而不等秦渭多说什么,怀中的身体骤然软倒了下来,发出难受的哼声。
秦渭下意识揽住他,忽然怔住。
叶秋声这时候其实没多少意识了,他只是在做一件本能上的事情。
他使劲动着嘴唇,用全部力气让声带震起来,再把声音挤出喉咙。
“ai……”
“ni……”
他说,爱你。
秦渭表情阂然碎裂,他疯了似地抱起人往外走。
齐愿拦住他:“等等,家里有药,先把他放平!”
杨钧呼哧带喘地提着几袋子东西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团乱的场景。看见自己病患躺在中间,赶紧丢下东西去帮忙。
几年来不只一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齐愿多少还算镇定,杨钧认识叶秋声时,对方已经像每一个容易过敏的人那样,很会照顾自己了,只偶尔才会因为一些没有准备的突发状况,发生一些意外,见得不多,每次都给他吓个够呛。
经过一番操作,人总算平稳下来,此时三人都是满头大汗。
确认人真是没事了,杨钧发泄般低声咒骂了句,站起来跑去厨房倒杯冰可乐压压惊。
秦渭望着躺在地上的人,看见青年眼角渗出泪,想帮他擦一擦,却在半途僵住。
齐愿说他会过敏。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命都要去掉半条了。
他脱下外套,小心不触碰到他的皮肤,扶着肩膀把人挪到西装外套上,包住上半身,然后把人抱起来,“他住哪。”
齐愿指了个房间:“那边。”
秦渭把人送回房间,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确认呼吸平稳,关上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靠在门口看着床的方向。
齐愿走过来:“其实他睡着了的话,是可以跟人有接触的。因为是心理原因导致的过敏,无意识状态下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反应。”
叶秋声在医院的资料被警方清理过一遍,秦渭也不好打听情况,听齐愿这么说,他缓缓开口:“心理原因?”
“他讨厌自己。”
秦渭无声屏息。
齐愿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他不是有那个什么病,就是想跟人有亲密接触的那种,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坏。”
因为讨厌喜欢被拥抱的自己,所以就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
“我总觉得他的过敏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齐愿喃喃道。
不过本来就是,只是被人碰一下就要丢了性命,除了惩罚他自己,还能是惩罚谁呢?
倚在门上背对着他的男人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深林孤立的冷杉。
“还有吗?”秦渭转过身,不久前还衣冠楚楚、光鲜夺目的男人,此时一身狼藉,但他没太在乎这些,只是诚恳地看着齐愿问:“能把他的情况都告诉我吗?”
“我来说吧,”杨钧灌了一肚子冰可乐,总算冷静了,走过来对秦渭伸出手,“我是叶秋声目前的主治医生。”
秦渭跟他握了下手。
杨钧打量着他,忽然感慨道:“你就是秦渭啊,看来病人没骗我,是挺帅的,难怪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了四年。”
秦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样,过了几秒才说:“谢谢。”
“不用谢,你知道他是个多难搞的病人吗?”杨钧倏然冷下脸。
秦渭顿了顿:“抱歉。”
“你替他道什么歉?”说起这个病人,杨钧就觉得自己怨气极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人,你见过那种聊着聊着,就脱离了病人身份,开始观察起他的心理医生,然后猝不及防把对方的老底揭了的病人吗?”
叶秋声就是这种人。
他对事物的观察力敏锐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杨钧几乎难以在对方面前掩饰真实的自己,假设他因为早起的时候没有吃到心仪的班尼蛋心情不好,又不得不去给叶秋声做治疗,那时无论他再怎么温和微笑,叶秋声都会表露出一种不安忐忑的情绪。
治疗完全没法进行了,因为叶秋声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内心的痛苦上,而在杨钧为什么不高兴上。
他会用一种确信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即使杨钧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因为没吃到班尼蛋有了情绪,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成熟可靠的心理医生身上会发生的事,试图笑着在病人面前遮掩过去,却无济于事。
“他很会捕捉人真实的一面,超忆症患者都有对细节过于关注,以及对环境信息超负荷接纳的问题,我在一周后的早餐餐桌上见到了完美的班尼蛋,他把这事告诉给了齐愿,让齐愿做给了我,可能是希望我不要心情不好。”
这是他观察了一周的结论,这一周的早餐换了很多菜品,后来是因为叶秋声看见他刷网络图片时,在一个美食博主的班尼蛋图文停留了太久才发现了他想要什么。
杨钧很感谢他,也多亏他,这一周治疗毫无成效的原因总算找到了。
“如果一个痛苦的人,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痛苦的,我要怎么帮他找到造成他痛苦的原因?”杨钧表情裂开了。
好吧,他是很喜欢班尼蛋,他是会不开心,但他更希望他的病人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没吃到班尼蛋只是不开心而已,远没有病人自己的问题严重。
但接下来还有更让杨钧觉得麻烦的。
“我当时就嗯……有点别扭,因为我其实不太愿意被人发现这件事,让我看起来不够成熟,所以虽然我心里很高兴,但我故意装作不喜欢,有点生气了,我说我一点都不喜欢班尼蛋,”杨钧揪了揪头发,“然后他就相信了!从此餐桌上再也没有班尼蛋了,即使我们点了外卖,他也会专门把那个从我面前拿走!”
秦渭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幅度不大的笑。
杨钧没注意到,继续说:“也就是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养成的这种性格,他能敏锐发现一些一般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可他没法分辨别人话里的真假,这就有个问题。”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说的很重要,秦渭的表情严肃起来。
杨钧更痛苦了:“他感知到的那些,他所有基于本能和天性的判断,会一直和他见到听到的事实发生冲突,他必须在坚持自己,和向现实妥协之中不停做出选择,而每一次向现实妥协,他都是在否定自我,抹杀自我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对叶秋声来说,他人每一句和内心相悖的遮掩,都会对他造成伤害。”
“我请问,这个世界有谁不戴着面具生活?谁能做到永远百分百的坦诚自己的内心,不说一句假话?你能想象他这样的人,要怎么在这样一个世界生活下去吗?我不能想象。”
秦渭缓缓捏紧了双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发白。
杨钧表情冷静到近乎冷酷,他采取了一种更为形象的说法:“He is l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