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91)
周旭已经拉开卷闸门,弯腰探进店里了,闻言扭过脸来,英挺的眉毛皱着:“滚蛋。”
张洋接话:“大过年的不能打孩子!”
“老子什么时候打过你,”周旭似笑非笑,“你说清楚。”
张洋反应快,立马嘿嘿直笑:“哥说的没错,那是教育。”
这会儿时间还早,已经有不少人过来找周旭拜年了,周旭脾气硬,不喜欢外人去他家,见面基本放在台球厅或者修车厂,还能拉一波客流。
俩年轻的不凑热闹,就在外面喝热豆奶,屋里,周旭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被人众星拱月似的奉承着,外套脱了,里面是件高领的黑毛衣,被男人的健硕体型撑得很漂亮,张洋羡慕地看了好几眼,用胳膊肘拱了下阿亮:“看,哥多有派头。”
阿亮没回应,挺奇怪的,他觉得哥今天不开心。
如果说刚开始只有敏感的小哑巴发现的话,那么到了大年初六,连路边的狗都能闻出周旭心情不好,夹着尾巴,绕道走。
周旭这两天烟抽得凶,人也烦躁。
从初二开始,周旭没事就去公安局门口溜达,装模作样地路过,想看看能不能等着方秉雪,或者听说什么消息,警察加班熬夜多,晚上总会出来买烟或者红牛,脸生的遇见周旭,还会狐疑地打量几眼。
周旭就踩下油门,开走了。
警察出任务都是保密的,他不好过去问,显得不够尊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周旭愈发坐不住,直接给老闫打电话,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
“喂,”周旭挺沉得住气,“这段时间忙不,出来喝一杯?”
老闫正咳嗽,说话都不连贯:“别,真忙。”
“忙啥呢,”周旭说,“大过年的。”
他和老闫私交可以,当初还是因为弟弟,认识了这么一位刑警,眼神锐利,嗓门亮堂,心眼儿也很耿直,跟这种人打交道不累。
老闫又咳嗽了好几声:“你能不知道我们这工作性质,越过年越忙,等之后吧。”
“那怎么办,”周旭半开玩笑,“要不我犯个事吧,咱就能见着了。”
“嗬,”老闫跟着笑,“你不早从良了,还敢……咳!咳咳!”
现在是晚上六七点钟,周旭直接起身,凳子在地面摩擦出刺耳声:“正好我这有个药,治咳嗽好使,我给你捎过去。”
老闫咳嗽得厉害,勉强道:“行了,我现在也不在县里,有什么事你就说,绕这么大一圈子。”
周旭说:“我没事,我这不是闲嘛,坐不住。”
对面不说话了,隔着距离,周旭都能想象出老闫此刻的眼神,但他顾不得了,话说到这份上,得看谁先来接。
几秒后,老闫沉沉道:“你跟方秉雪什么关系。”
“朋友,”周旭语气不变,“关系不错,挺亲的。”
那边笑起来了,边笑边咳嗽:“装,你大爷的还在我这装。”
周旭也笑:“没,装什么,闫警官我听不懂你得跟我解释下,所以方秉雪呢?”
老闫说:“他没事。”
话音落下,周旭脸色就变了。
其实老闫的确没撒谎,方秉雪没事,确切来说,是没大事。
但依然得在医院躺段时间。
过年期间案件频发,疯狂的飞车党如嗅到血腥味的豺狼,除了盯着从银行出来的人之外,还抢金饰,项链或者耳环被后座的人拽走,一辆承载着罪恶的摩托车便撕开空气,在改装过的引擎轰鸣声中,消失于川流不息的道路。
方秉雪在追踪的路上出事了。
绝大多数的办案,不像警匪大片里那么刺激,红蓝相间的警笛呜哇哇地叫,嫌疑人跟警方斗法似的飙车,中间还夹杂点枪声和路人的四散奔逃,现实中要是有人开枪,群众不太会本能地抱头躲避,而是凑着看热闹,以为是哪儿蹦爆米花呢。
偏偏这帮跨省作案的飞车党,还真带了枪。
自制土枪,弹丸是黑火药搭配钢珠和铁砂,有效射程二十米。
性质恶劣,大年三十这天,刑警队几乎全员出动,追逃路上,亡命徒丧心病狂,居然对着警车射击。
要么说是自制土枪呢,炸膛了。
开车的司机被霰弹打中,当即没了意识,而车辆也立刻失去控制,眼看就要冲向路边的民房。
而在听见枪响的瞬间,方秉雪毫不犹豫,一脚油门——
当时在病房里,老闫还调侃,说你俩脾气还挺像,开车撞上去的时候都太猛了,完全不怕死。
方秉雪穿着病号服,笑得有点腼腆:“没想那么多。”
警车后座被撞出巨大的凹陷,几乎报废,幸运的是,方秉雪除了轻微脑震荡外,就是手指骨折和一些擦伤,而那栋民房是做自制粮食酒生意的,摆的满当当的全是高度白酒,事发时全家人正在屋内吃饭,一旦失控的车辆冲撞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值啊,”方秉雪挺乐呵,“我可太帅了。”
他当时手一点也不疼,车门变形了,勉强从里面挤着出来后,几个嫌疑人都被控制住了,司机身上的血流个不停,方秉雪还“啧”了一声,问救护车到哪儿了。
同事急得围着他转:“别操心别人了,先瞅瞅你吧!”
方秉雪抬起胳膊看:“就玻璃渣子擦着了……哎,我手机呢?”
手机从车门里扒拉出来的时候,屏幕全碎,方秉雪心疼坏了,躺在担架上,撅着嘴,说领导得给我报销。
他不逞强,出了这样的车祸,肯定得去医院检查下的,砾川县医院医疗条件不太好,方秉雪和受伤的司机被紧急送往邻市一家三甲医院,其实方秉雪心里有数,觉得可能是个轻微脑震荡,因为他稍微有点眩晕,结果刚到医院就发现,手肿了,疼。
拍片一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骨折了,连带整个右手都得固定住,还好处理及时,方秉雪回到病房,吃了片止疼药,已经生龙活虎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跟周旭说。
医院这边有专人陪护,确定没有颅内出血,只是轻微程度的脑震荡后,继续严格评定他的状态,领导层很重视,带着花来看了好几次,因为牵扯到自制枪支,在追查这些违禁物的来源,所以案件是保密状态,方秉雪犹豫了一天,决定先不告诉周旭。
毕竟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家属,纪律很重要。
他伤的是右手,左手还能用,手机买了新的,方秉雪不敢跟周旭多聊,只匆匆地说几句话。
住院的时候挺无聊,虽然住院条件好,马睿全程陪同,每天也就是吊瓶水的事,但还是太不方便了。
譬如上个厕所都得单手,澡也没法儿好好洗,有次夹板就磕在墙上,疼得他脸色发白,叹了口气,觉得要是周旭在就好了。
马睿完全没发现方秉雪的幽怨,对待他跟大熊猫似的,那叫一个殷勤,还时不时地挥舞拳头:“方老师,等我长大了,也要这么牛逼!”
方秉雪莫名其妙:“你也摔着脑子了?”
“可恶,”马睿震声道,“你没听出来我在逗你吗,不觉得我幽默吗?”
出事那天是除夕夜里,李文斌代表局里过来,送了份饺子,方秉雪赶马睿回家过年,想和周旭聊几句,但马睿忠于职守,坚决不走,电视机里放着春晚,外面已经有鞭炮的响声,好容易等新手机到了,插上电话卡,方秉雪借口去露台抽烟,跟周旭打了个电话,说要出差几天。
他不知道周旭怀疑没,反正方秉雪自己心虚。
倒是跟家里说这个情况了,把病历给拍了张发过去,秦素梅很心疼,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
输液几天后,方秉雪坐不住了,想申请出院,毕竟只是手指骨折,回去后注意下,一个月后就就拆夹板,医院那边点头同意了,领导批假,马睿开车把人送回宿舍,还很不舍:“雪饼,你有啥情况就打电话啊。”
“行,”方秉雪笑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