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49)
“没有喜欢的女生?”栾也问。
樊青看他一眼:“没有。”
“哦。”栾也点头笑道:“还没开窍。”
还没开窍吗?
可能吧。至少在之前收到表白或者礼物的时候,樊青没想过要和谁谈个恋爱。
那现在呢?
栾也的手指温度比自己低一些,骨骼和其他人不同,非常软,握在手里很舒服。
“你呢,当初你谈恋爱……”樊青没松开手,只是开口。
“就……发现自己喜欢男的?”
栾也沉默了几秒:“嗯。天生的。”
樊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嗯”了一声。
栾也是天生的,那他男朋友应该也是。
那自己呢?至少前十多年,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他都没有想过要去喜欢谁——他觉得挺没意思的。
但这段时间对于栾也,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矛盾、迟疑,以及……冲动。
冲动到酒后亲了人家一口……
“但不是每个人都一样。”栾也突然开口。
“青春期荷尔蒙旺盛,对于感情还在探索阶段,有些人叛逆期,觉得喜欢同性比较酷,有些人单纯为了炫耀,还有人……只是好奇。”
樊青看着他,抿了抿嘴。
栾也笑了一下:“每一种都很正常。”
“如果不是呢?”
“不是叛逆不是炫耀……”樊青握着栾也的手稍微紧了紧,开口有点艰难。“也不是好奇。”
栾也愣了一下,抬眼去看他。
“可能只是喜欢这个人……本身。”
他们待得有点久了,密林里光线变得有些昏暗。潮湿的苔藓气味里,樊青的眼里藏着树的倒影。
栾也静静望着樊青,对方眼神太澄澈了,以至于让他突然有点心跳加快。
真奇怪,除去生病时没办法控制的心悸反应,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因为一个人这样过了。
栾也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人打断了。
“嘿!在这呢!”
有人冲他们喊了一声,往他们这边走了两步。
樊青条件反射般立刻把栾也的手松开,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来人。
栾也笑了笑,把手揣回兜里。
“还以为你们去哪了。”来的人是老和,走了两步就没往前,没看见他们的动作。
“他们开始烧烤了,回去吧。太阳落了林子里不安全。”
“知道了。”樊青应了一声,转头看栾也。
“回吧。”栾也说。
从森林静谧的环境出来,投身于营地的热闹之中,樊青有一点轻微的不适应,也能是因为思绪还短暂的停留在刚才栾也和自己的谈话上。
栾也看起来挺正常,和众人一起围坐在火塘旁,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把他整个人染成了暖色。
热闹到了深夜,一群人里三三两两回到帐篷休息或聊天,还有一些不想睡的人自动聚拢,留在火塘旁打牌和闲谈。
樊青问旁边的栾也:“休息了吗?”
栾也点点头。
营地的帐篷挺多,大的能睡三四人,小的就是栾也选的一人。老和已经睡着了,鼾声震天,樊青先把栾也的睡袋拿了出去,想递给栾也。
出了帐篷,樊青看了一眼刚才的火塘,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愣了一下,才发现不远处的缓坡上,栾也一个人躺在那儿,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樊青松了口气,走到对方身边。
“你——”
他想问栾也是不是困了,还没说完,栾也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上方。
樊青抬起头,看到了栾也所指的,满目星空。
群山广袤将他们围绕其中,但头顶的天空没有边际。今夜无月,整片星空熠熠生辉,连缀着远处的雪山,像是一个梦境。
樊青看了一会儿,重新低下头:“要帮你去拿相机吗?”
“不用。”栾也愣了一下,紧接着笑笑,“就这么看会儿。”
片刻之后,樊青在他身旁躺了下去。
头顶是浩瀚无垠的银河,像是铺天盖地的网。绚烂却寂静,遥远但明亮。不远处火塘的笑声会隐约传过来,被风模糊着四散。
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群星[1]。他们在苍穹之下,石滩之上,渺小的像是两棵草木。
樊青听见栾也很轻的说了一句英文。
“The cosmos is within us. We are made of star stuff.”[2]
宇宙在我们心中,我们由星辰组成。
栾也在异国他乡拍过很多星空,极光,流星。很多次他一个人孤独地守在镜头前,在冷风中去看跨越虚无宇宙和光年传递过来的光线,会忍不住想,自己哪天要是死在这样的星空下,其实也挺浪漫的。
但是此刻,身下是草甸和碎石,远处燃着火塘。数万年前的星光落下,身边陪他一起躺下的是樊青。
他终于在这样无尽的黑夜和宇宙的虚无里,感受到除了死亡之外的,一点活着的平静。
“樊青。”栾也突然出声。
樊青转头看向他,栾也依旧看着星空,没有和他对视。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虽然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挺烦的,但是这一个多月……”栾也笑了笑,“挺开心的。”
“认识了村里的人,做了些以前肯定不会做的事,拍了很多照片,还有——”
他转过头,看着樊青,声音有点低。
“遇见了你。”
樊青看着栾也,觉得自己有点完蛋了。
今夜没有喝酒,但在无尽星夜,樊青依然想吻他。
但栾也说完就起身了,拿过旁边的睡袋,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太晚了,睡吧。”
第二天一早,一群人离开营地,去往冰湖。
虽然是夏天,但山里气温很低,湖对面的冰川和雪山依然未化,湖水澄澈如同青玉。雪化后的瀑布奔腾着。湖边有人堆着玛尼堆,充斥着自然的空灵。
樊青作为向导,叮嘱来的人:“拍照注意安全,不要下水,垃圾自己带走。”
景色很迷人,但昨夜刚刚看了更浩瀚的星河,这样的景色对于栾也来说失去了一点震撼。他随意拿相机拍了几张,转头去找樊青在哪儿。
一群人四散着拍照打卡留念,这条路线挑战的徒步者很多,湖边有前人野餐的痕迹,石头缝隙里散落着矿泉水瓶和食品包装。
樊青似乎已经习惯了,从包里抽出早上从营地带的垃圾袋,蹲下身把东西一点一点捡干净。
栾也注视着他的背影,所有人都在感慨造物主的神奇,没有人在意樊青的举动,他也不在意,动作非常熟练利落,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直到栾也跟着蹲下来,樊青才开口。
“你别捡了,脏。”樊青没抬头。
“这得带下山吗?”
“下山路上就有垃圾桶。”捡完地上的垃圾,樊青站起身,拿出准备好的纸巾擦了擦手。
“但是很多人懒得带下去。”
栾也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笑。
从冰湖折返,下山的路比起进山并不容易多少,因为太过湿滑,很容易踩到青苔滑倒。新手和老手又逐渐分成两队,老和跟樊青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确保没有人摔倒和掉队。
转过一面山,到了传说中的魔鬼坡。由于体力带来的行进速度的不同,一群人逐渐分成前前后后好几拨。
栾也和樊青走在前面开路,有时候得停下来等一等后面的人。中途还临时找了个稍微平坦点的地方休息,恢复体力,顺便等后面的人追上来。
栾也心情不错,在小范围内溜达了几步,用手机拍照。樊青坐在他身后喝水。
栾也往林子里走了两步,眼看距离樊青喝水的地方有点远了,但他没注意。
直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快的,不知道怎么发出的哨声。
栾也飞快转过头,樊青冲他笑了一下,嘴里不知道含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