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76)
那时候梁homie还在说唱事业的起步阶段,也需要在高云歌兼职的酒吧里驻唱赚点外快,两个甘肃人老乡见老乡,梁真单方面泪汪汪,对高云歌一直挺照顾。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插曲,估计是跟房东起了争执,高云歌和弟弟进局子调解时梁真也在场,出来以后就宋洲在高云歌那儿问不出什么名堂,向哥们儿打听事情的起因经过,梁真扶着腰冲高云霄竖起大拇指,说这小孩哥牛啊,真的牛!骂起人来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先天rapper圣体!
高云霄这会儿向宋洲疯狂输出时也极具天赋,不卡壳不结巴,十句里面能重复三句,但不打紧,气势这一块拿捏的死死的。宋洲听久了不由走神,寻思他们还真是一家人呐,孙菲直播的时候照着密密麻麻a4纸念产品介绍的时候也是这么丝滑的节奏。
他挺好奇的。等高云霄短暂停顿后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拜托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好好的温州不待来山海做什么?我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哥了!他不喜欢你他不是同性恋你放过他吧!”
宋洲都听笑了。
得,小孩哥来来回回其实也就这么几句话,又开始重复了。
高云歌在一旁听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再一次想要拿过宋洲的手机,宋洲这回愿意给他了,高云歌坐在床上,双手捧着手机盯着屏幕,好几次都要开口,却还是欲言又止,是想要如果被高云霄知道自己这么晚了还跟宋洲在一起,肯定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你先告诉我,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宋洲再一次发问。他依靠在床头,还是沉稳冷静。
听出来宋洲没被自己的情绪带着走,高云霄也不再机关炮似地咋咋唬唬。他还挺洋洋得意,将自己的推理过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从高云歌去年年底特意去豪庭苑吃散伙饭,今年没过元宵就提早离家,再到近日的夜不归宿,种种迹象都透露着可疑。
再问问住在隔壁的黄毛们今年跟着高云歌在哪个厂里,这年头小学生也会用企查查,除了搜出法人代表的姓名,还能查一下老板有没有自身和关联风险。
“啊……”宋洲露出哥惋惜的表情,摇了摇头,“还以为是你哥自己告诉过你,今年在我的厂里。”
“你肯定威胁他了吧,还是用了什么手段!你无耻!你卑鄙!”高云霄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屏幕那一头钻出来给予宋洲暴击。
宋洲坦坦荡荡,惊呼道:“那只能说明你哥眼光不行,没看到我的无耻卑鄙,还愿意和我拼伙计。”
高云霄:“?”
高云歌也:“???”
被宋洲的不按常理出来摆了一道,高云霄大半夜脑子也有点宕机。他反应过来后又开始疯狂地输出,骂来骂去那么几句,要宋洲不要再纠缠他哥了。宋洲逐渐没了耐心,长叹一口气打断道:“那你也只能怪你哥太迷人,我神魂颠倒,情不自禁。”
高云霄:“……?”
他整个人石化掉,短时间里无法组织新的措辞来怼回去。宋洲三言两语立于不败之地,他很无辜,谁让高云歌这么有魅力,他也很苦恼呢。
宋洲的语调很是镇定,和高云霄的破口大骂形成鲜明的对比:“再说了,腿长在你哥自己身上,他想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情。”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宋洲问。
回答他的是高云霄的沉默。宋洲挂断之前,还极其有礼貌地祝他睡个好觉,明天还要上课,学业更重要。
宋洲从始至终没有打开卧室的灯,手机屏幕熄灭后,房间里就重返黑寂。
他又睡了回去,或者说,躺下去。白天离开档口后他虽然没心情接任何人的电话,但没玩失踪,就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宋洲自诩有在抗压能力这一块有所进步。
就不用再提三年前了,就拿刚开年手忙脚乱那会儿来比,他现在乖乖躺着,活着,不大喊大叫,也不呕吐反胃。
他表现得已经很好了,他在黑暗里望着那个良久才躺下的身影轮廓,他相信高云歌也都看在眼里,高云歌知道他的隐忍和压抑。
他也确实打算睡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有再多的问题也等天亮后再解决。他躺下之前有服用过量的褪黑素,奈何周公一来就邀请他做乱梦,他本来就睡得浅,挣脱梦魇后睁开眼,就怎么都无法再继续入睡。
宋洲捂住了双耳。
双眼盯着天花板睁大到干涩的程度,他双手浑然不知头皮疼痛般揪紧头发。高云歌就睡在他身侧,那是他的夜莺,他的对象小a,他的一切的美好和浪漫主义,这在平日里本应该是个温馨到永恒的画面。
但高云歌的呼吸很重。
并没有打呼噜,高云歌也只是在正常地呼吸,入睡后频率放缓,呼出一口气后要等很久,才会深深地吸一口,他是一个活人,他要吸气,也要吐息。
但宋洲敏感到连这点气声都觉得是杂音。
都说不上自己的神经现在是紧绷还是衰弱,宋洲越是想忽略高云歌的呼吸,就越觉得清晰。他就是闭上了眼,黑暗的视野里也有一根白色的线随着对方的气声拉紧,松弛,拉紧,松不下来,再拉紧,线崩断了,宋洲推开了在睡梦里翻身往自己凑近的高云歌。
高云歌被打了一下手,那么轻微的疼痛不足以他清醒,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他强迫自己挣扎着坐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宋洲:“你是不是睡不着?”
宋洲的确很清醒,他不吐不快:“你的呼吸吵到我了。”
“啊……”高云歌揉揉眼睛,很抱歉地说道:“对不起。”
宋洲:“……”
“对不起。”高云歌驼着背非常疲惫,特意感受自己的呼吸时候,发出的气声比睡着的时候还要粗重。
“确实挺打扰你的。”他喃喃道,掀开被子,抬起手去找电灯开关。
既然自己的存在已经对宋洲造成困扰了,那就好想办法呀,要么去客房睡,或者直接离开。他眯着眼,在摸索到开关之际,听到宋洲极其平静地说:“我破防了。”
高云歌缩回了手。
黑暗里他们两个人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明明那么近,却又很遥远,就连宋洲的声音都变得空洞没有生命力。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啊,为什么啊。你是个人啊,活人啊,你就是要呼吸的啊,你呼吸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呼吸跟我说对不起呢?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人跟你说过对不起吗?”
宋洲沉浸在平静的绝望里。
他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爆单期间出不来货他没破防,产能提高后订单没了库存积压很多他没破防,姐姐来兴师问罪问他和高云歌什么关系他没破防,高云歌弟弟深夜来电一通乱骂,他也没破防。
他以为自己的心理防线水涨船高,这些天来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心理素质提高了,他还是因为高云歌的一句“对不起”轻而易举地破防了,或者说那三个字是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他本来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明明高云歌什么都没做错却还要跟自己道歉,凭什么要为了呼吸而给自己道歉?
宋洲摊牌了,他不装老成持重了,他彻底摆烂道:“我崩溃了。”
高云歌手伸向宋洲的被子里。宋洲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很重,肯定把他抓得又红又白了,宋洲赶紧松开,高云歌再把手送过去,他拒绝用伤害高云歌的方式缓解自己的压力。
“你要不要……大喊大叫?”高云歌提议。之前一起去金成的车间抢鞋底,宋洲出了大门后就有失控地大声喊叫,那是出于本能的发泄,发泄完了,状态总会好一些。
“这里是豪庭苑的平层,不是温州锦湖园的别墅。”宋洲气若游丝,了无生气,“再说了,就算是在别墅里大喊大叫,也会有同小区的人投诉的。”
高云歌说:“但你是想大喊大叫的。”
宋洲说:“可是我有偶像包袱的呐。我在工业区里那么有名,被人发现是我在发疯,我会掘地三尺逃遁的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