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你的鸟[校园](48)
周宇航一向毛病不改,但态度第一,连连应和:“老师说得对!改!要改!”
班上又是一阵哄笑,老刘扶了一下眼镜框,正了正神色,把手里那捧资料往讲台上一砸,“砰”的一声响,掠起一阵浮灰。
底下立刻安静。
“不要开玩笑了哈。”老刘说,“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那牌子了么?新的,高三一班,认得字吧?你们现在已经不是高一高二了,是高三了——知不知道高三什么意思,就是要面对高考了,高中生涯剩下的日子开始倒着计算。”
“不要一天天还跟没长大似的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马上就要成人了,学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比如说以后我要做什么,我要考哪一所大学。就算俗一点,说我要赚多少钱也可以——就是要有个目标。不要跟前两年一样没头苍蝇似的,浑浑噩噩混日子。”
“以前的事我们就算是过去了,今天开始想读书,那也是改变,提一分也是分,提两分也是分,努力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又拿起那一摞纸,走下讲台,给每组第一排同学都递上一沓:“往后传,都发下去。”
这张纸拿到手上,官周才发现不是什么卷子或者资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空白a4纸,正反面一个字也没有。
“都收到了吧?一人一张啊,不够再来找我拿。”老刘说,“把笔拿出来,在抬头上写四个字,写大一点——我的未来。”
底下的人不知道他要搞什么花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上去了。
“下面分三个点,第一个点,我的目标分数,第二个点,我想去的大学,第三个点,我想学的专业。”
老刘说:“最后再在末尾的位置写一句想说的话,可以是对现在的自己,也可以是未来的自己,或者是给自己的一个祝福都行。写完了往前传,我收起来,等高考完再还给你们,看看一年的时间,你们有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这活动其实挺振奋,是老刘花了心思想的。对于动员刚刚升入高三的学生来说,能特别快地调动短期的积极性。不说多,至少打个四五天的鸡血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更重要的不是这些,三言两语很难彻底让人改头换面,只是给他们一个努力的方向,让他们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在于告诉这些孩子,世界上任何人都不需要你负责,你只需要跟自己交代。
周宇航没什么太大的梦想,来回把纸的边角卷成细细一根棍,又展开,半天落不了笔。
期望的成绩。350?写上去感觉有点丢人。
想上的大学。隔壁电子技术学校,但是好像不适合作为目标。
想学的专业。更别提了,新东方和挖掘机极限二选一,实在不行再加个电子竞技中年队,感受一把什么叫电竞界的英雄迟暮。
周宇航左想右想都落不了笔,郑重又小心,仿佛填上去了就能成功似的。结果一抬头,看见官周想都不带想的,露出一截的笔尾动得飞快流畅。
“老大,你早就想好了吗?”周宇航忍不住问。
官周停住了笔,往后靠了靠:“什么?”
“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周宇航说。
官周语气很淡,吐了一个字:“没。”
周宇航:“那你怎么写得这么快?你都不用想吗?”
官周瞥他一眼,抬手把刚刚写过的那张纸一挑,纸落进放在桌肚前接着的另一只手里,大方地呈现在周宇航面前。
周宇航只瞄了一眼,看到了第一行那串数字打头的一个“6”字,就立刻痛心疾首地捂住了眼:“快拿走,快拿走!不要对我进行法术伤害!我红眼病要犯了!”
官周轻嗤一声,把纸扔回去,大大咧咧地摊在桌面上,不怕人看。
纸上只写了两行字,最后一行还空着。
黑色水笔抵在他指节处,指尖一拨,一圈一圈地从食指转到虎口,又游走进指间。
前两问好答。
都高三了,自己什么水平也大致清楚。什么理想成绩、理想大学,都是根据现有情况推一推就差不多确定了。
可最后一问对他们来说有点太远了。想过,但从来没有特别严肃认真地想过。
谁小时候没说过要当科学家、当宇航员。说归说,真正要填的时候,又觉得原来可以选择的路竟然有这么多条,像身在一片万紫千红的花园里,谁也不知道摘哪朵才是最好的。
周宇航捂着眼睛的手放下来,搓了把脸,笔尖又悬在纸面上,却迟迟落不下来。
“都认真一点写啊,这是写给自己看的,我不会去翻,也不会笑你,别骗自己。”老刘看着底下一排排突然闷头认真的脑袋,忍不住嘱咐道。
教室里安静得有点低压,聊天也都是小声地讨论要写什么,仿佛“未来”这个字眼本身就带有几分郑重。
官周听到身后的桌子挪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周宇航想破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老大,你想选什么专业?”
周宇航说:“这也太难选了!我连有什么专业都没认全,突然让我选一个,我特么这成绩能学什么,母猪的产后护理??”
官周也卡在这一问,那只笔挂在他无名指上半天了,他想了几秒,给出个干脆的回答:“反正英医法不报。”
“英语医学法律?”周宇航撑起身子,“为什么不报?你不喜欢吗?这几个不是挺好的专业吗,我妈都恨不得全给我填上。”
官周言简意赅:“累。”
“???”
“出了名的苦行僧专业,我看起来很欠么,要去给自己找罪受?”官周扫了一眼其他组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收了,不耐烦道:“快写。”
“噢……”
周宇航悻悻地收回脑袋,快速地誊上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囫囵交了上去。
他看着官周往前递的背影,薄外套跟着动势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又硬涩的骨骼轮廓,像竹节一样突出。
明明只是背影,还是能看出来他哥断情绝爱的冷漠真男人气质。
周宇航忍不住把那三个专业跟他哥代入一下。
英语。文稿翻译还好,如果是师范英语又或是随身翻译,别人没听清追问的话,他哥就会用惯有的那种看傻子的目光看过去。……怕不是得失业。
法律。一中阎王爷无法无天,在他这里只有生与死的距离,没有中间缓冲带,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上法庭难不成辩护自己么?
至于学医。
周宇航一想到就少不了一阵恶寒,耳边仿佛响起了手术刀磨在骨头上的吱呀响,连后槽牙都跟着一起哆嗦,连忙幅度巨大地晃了晃脑袋里的水。
“这是谁的位置?”
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下来,立在过道上,旁边椅子空空荡荡,一看就没人:“不是说人齐了吗?这是谁没来?”
隔了一个多月没见,一时间想不起来谁缺了,周围人交头接耳一阵,有个小姑娘的声音说:“好像是张扬,张扬昨天在群里说他还在外地,可能赶不回来。”
老刘恍然大悟,想起来有这个事:“他夏令营刚刚结束,今天早上打电话还在车上——这纸给他放着,让他填好了送去我办公室。”
老刘慢慢悠悠地走上讲台,打开不锈钢保温杯抿了一口热茶:“你们呐,就是两极分化。好学生不需要我催,自己就会找方法进步,剩下的——不用我说吧,自己心里也清楚。”
“老师——”那一群“剩下的”不干了,拖着调子抗议。
“行了,那我们今天……”老刘正要步入正题,走廊里走进来一个人,喘着粗气敲了敲门打断了。
“老师。”来的人也没穿校服,一身简单的黑t配长裤,书包鼓鼓囊囊,手里还捧着高高一摞书。
“就来了?”老刘错愕了一下,又马上反应过来,让了条道,“刚刚还在说你呢,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