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共潮生(23)
其实手机上有提醒的功能,但他不是很希望,自己的生日,第一个让他想起来的,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奶奶问他,“潮生啊,今天是生日,有没有吃好的。”
姜潮生笑道,“吃了,还吃了蛋糕,我哥买的,特别开心。”
他跟奶奶聊了好一会儿,这段时间的生活,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奶奶放下心,又问他,“有没有订票啊,快过年了,要提前买,不然不好买票啊。”
姜潮生看向那张返程的车票,难得不是完完全全回家的喜悦,反而在想,他离开后,江归帆一个人在海上过年的情形。
在万家灯火齐亮时,江归帆仍然守在这里,也只能守在这里。
那么一想,回家好像就不是那么开心的事了,他忽然来了一股冲动。
想留下来的冲动。
奶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票要提前买啊,不能忘了,你走得太远了,不能像之前那样说回来就回来。”
姜潮生陡然清醒,声音闷闷的,“已经订好了,奶奶。”
他心里补了一句,我哥给我订的。
第20章
最后的半个月,时间好像流逝得特别快,尽管姜潮生在不舍得,还是到了要回老家的时候。
头天晚上,他收拾行李,江归帆找了一个小冰柜,又给他装了好多条冻好的鱼,特产也是提前买好放背包里。
所有的行李都放好在客厅里,只等着他拿走离开,他看着就心堵,连着胃口都不太好。
老家离这里太远了,上千公里的距离,听奶奶说,老家已经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低于零下的温度,这里却还温暖的像春天。
晚上,姜潮生好久没睡着,听着木头挤压的声响,从床上坐了起来。
鬼使神差走到江归帆的房间。
昏暗月色下,江归帆的面容不甚清晰,他弯下腰,趴在床头,静静看了一会,也没想着要做什么。
风轻轻的,月亮弯弯的,房间静悄悄的,宁静又柔和。
半响,他把江归帆的被子往上拉拉,小声喊了一声,哥。
当然没有回应,但他莫名很高兴,嘴角无声的上扬起来。
过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上午,他们准时来到岸上。
因为知道姜潮生晕车的毛病,江归帆没让他吃饭,反而买了晕车药和橘子,让他去到火车站在吃饭。
姜潮生坐公交车来的,两个小时的路程,虽然当时吐的半死,但毕竟便宜,不到十块钱就能火车站,自然而然想拐到站台。
江归帆把他拉回来,拦了辆出租车,刚把人塞进去,车窗就摇下来,看到一张写满委屈不舍的脸。
姜潮生难过死了,他还没抱一下就被推上车了,这个出租车也是,停那么快干嘛。
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仰头望着江归帆,眼睛一下都不眨,漆黑的瞳孔,盛满一个人的倒影。
江归帆不喜欢离别的气氛,矫情,但看着姜潮生的脸,张了张嘴,没骂出来,莫名其妙伸出手,停在半空,滞空了一会,又放下。
“到家了打个电话。”江归帆说。
姜潮生闷闷嗯了一声,仍旧看着他,好久才说,“我会很快回来。”
车子缓缓驶出,姜潮生透过后视镜,看到江归帆的背影,一个人走在小道上,没有回头。
江归帆不是专程来送姜潮生。
他打算顺便制备一些年货,却在选完东西后,下意识回了头。
背后空无一人。
突然觉得没意思,东西放下,转身走了。
开船回去后,狗子们一如既往迎了出来,尾巴摇得欢快,围着船跑了两个来回,似乎在寻找什么,用脑袋蹭他的裤腿,还冲他汪汪两声。
江归帆懒得跟狗解释什么叫过年,挠挠狗头,散漫道:“你们应该高兴知道吗,他走了,你们吃得更多更好。”
小黑哼唧哼唧半天,不死心得又看了两个来回,才闷闷不乐卧到屋檐下。
姜潮生的第一个电话,在中午的时候就响起,打破渔排沉闷一段时间的寂静。
说他到火车站了,坐出租车也很难受,没吃东西所以没吐出来,但司机师傅一直瞟他。
说火车站人好多,挤得他没地方坐,还说刚刚泡了面,但是没吃饱。
还问江归帆在干吗,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
江归帆一一回答,等着他的下一个问题。
姜潮生实在没什么要说的了,举了半天手机,也没说挂,直到广播里响起声音,江归帆说要午休,他才慢慢按下挂掉键。
火车上,好像没有来时的死气沉沉,所有人都为踏上返乡的路而高兴,带着大包小包的行囊。
上次的姜潮生,蜷着一个窄小的座位上,狼狈不堪,一腔热血之外,是对未知浅浅的不安,时隔几个月,他的处境好了太多,但发现这段路,比来时更难走了。
凌晨两点,火车上都关了灯,姜潮生幽幽睁开眼睛,还是睡不着。
他不是对睡觉环境要求多高的人,江归帆给他买的还是下铺,空间也够用。
但就是睡不着。
火车咣当咣当响着,周围交织着小声的交谈和呼噜声,狭小逼仄的空间,车厢里温热的空气,闷得他难以喘息。
他觉得很难受,心脏好像被套上一张大网,不停的在收缩,随着时间流逝,越勒越紧,直到他实在无法安稳躺着,被迫着起身,努力大口呼吸,勉强缓解着要命的窒息感。
因为经历过不少次,所以他很清楚他这是怎么了。
他在想江归帆。
有些江归帆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渔排上时,就会有这种胸闷气短,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等江归帆回来,看到他,就会缓解。
之前,他会觉得是一个人在渔排,因为无聊,才会萌生那种让身体不太舒服的想念。
现在还无聊吗,周围都是人,上车后对面的大娘还不时跟他说话,唠各种家常,为什么还会这样。
从上午十一点坐上出租车,到现在凌晨两点,十几个小时,他十几个小时没见到江归帆了。
从几个月前,和江归帆第一次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分开那么久。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真的,浑身的毛孔都像被堵塞,时刻在躁动、沉闷,逼得他坐立不安,灌了几口凉水,静静坐了半响,还是拿出了手机。
给江归帆发短信:哥,你睡了没。
他没指望江归帆会回,手机放到腿边,微皱着眉,从座位底下掏出背包,小心翼翼,拿出盒子里的海螺。
轻轻贴在耳边,捂着另一侧的耳朵,听到空灵的嗡声,和海的声音其实不像,但聊胜于无。
身侧的手机却突然亮了一下,在昏暗的车厢里,刺目的光芒。
是江归帆的短信:睡了,起来上厕所。
又一条:你怎么还不睡。
姜潮生怔愣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活了过来。
他删删减减,犹犹豫豫,没把真实的原因打出,只说有人打呼噜,太吵了。
怕影响江归帆休息,又发:你睡吧,我明天就到家,熬一晚上没什么。
江归帆回了个嗯。
发出那个嗯,江归帆却没有躺下,反而下了床。
黑暗中,轻车熟路从边上摸出一根烟,递到嘴边才想起,他已经没有打火机了。
穿过客厅,走到厨房,啪的一下,拧开燃气灶,火苗窜出,在黑暗中,散发着蓝色的幽光。
固执的把那根烟点上,但实际上,他没有抽,只是静静的看,点点星火的熄灭。
第21章
姜潮生到家之后,每天准时给江归帆打两个电话。
一个在上午十二点左右,江归帆差不多在做午饭,他会问江归帆早上做了什么,中午打算吃什么,顺便交代自己上午都干了什么。
他是最先回家的一批人,之前的发小、叔叔一家都还没回来,家里就他和奶奶,不过嫁得近的姑姑会经常过来,倒还不算冷清。
临近过年的集市热闹了很多,他会在上午,隔三差五陪着奶奶姑姑、还有小妹一起上街,主要负责领东西和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