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旧(17)

　　那一刻，谢无声清楚的看着沈厝的眼神变得悠远哀伤，他的眼睛像是一汪盛满了无法言说痛苦的潭，谢无声只看到了一眼还未望到底，沈厝的目光就落到了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上，他看起来很想碰一碰：“这一定是块名贵的玉佩吧。”
　　也许是那个眼神太过悲伤，也许只是他今晚心情好，谢无声破天荒的解释了起来：“魔界寒潭下的水玲玉，灵蛇护宝，心血浇灌有驱魔辟邪的功效，是少见的好东西。”他伸出去的手又往前递了递。
　　沈厝蹲在地上，就在他面前，把那块美玉看了又看：“这要是卖了一定能换很多药草吧。”谢无声想起遇到他时，这人正在山上采药，于是点了点头：“确实，我既然赠与你，就不会在意你如何处置它。”
　　沈厝笑了笑，可他的眼睛却是往下坠的：“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好随随便便拿来送我。”他站起来收好手帕：“我所做的不值几个钱，仙人不必放在心上，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是报答您把我从冥婚的房间里拽出来了。”
　　他想了想，这样的付出与回报实在不成正比，于是抬起头又带上了之前那副清浅笑容：“仙人饿了吗？我这还有点吃的。”他的笑和动作好像被框进了冷冰冰的框架里，朦朦胧胧的罩着一层雾再次让谢无声看不清。
　　谢无声的那点温和也随之尽数收了起来，玉珏也被收到了袖里，他闭上眼：“不用。”
　　沈厝没有强求，他的婚服是被鬼主直接换了外套，里衣里袖的东西并没有人碰，昨天徐娘给他包的两块带上山的油饼，还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袖子里。
　　徐娘一向细心，放在篓里的东西也仔仔细细的包好了，如今被沈厝拿在手里，外皮一点油也没渗出来，他找了两根长一点的树杈，修竹帮他削干净穿起来放在火边烤，孔缺在一旁瞅着：“好香啊，闻着就好酥。”
　　徐娘自己烙的葱油饼，放了足量的油和椒盐面，切了细细的小葱进去，表面烙的金黄，放了半天一夜，碰到点火还是散发出焦香味，馋的孔缺偷偷的在一旁咽口水，眼睛黏在上面都要拽不下来了，沈厝给饼子翻了个面：“一会就好了，这个先给你吃好不好？”
　　“你先吃，我已经吃过了，你把它吃了，我们才能走更远，你先吃好不好？”明明是差不多大的孩子，藏着掖着半个窝窝哄另一个人吃下去，明明都是没吃过的，明明他的眼睛也看着窝窝没有一刻挪开，可另一个偏偏是信了这话，自己狼吞虎咽的把食物塞了进去。
　　谢无声恨不得拽着那个只不过是饿了几顿的小子，让他看看旁边的人：“看看他，看看他脸色都饿的发黄发白，明明他也没吃，你怎么就能看不出来，怎么就能信了他已经吃过的鬼话。”
　　可那段过去，是既定事实，沈厝总是会把唯一一口口粮省下来喂给谢无声。
　　闭眼休憩的谢无声猛然睁开眼，孔缺乐颠颠的被修竹拿着热腾腾的饼喂到嘴边，而那个哄着人说马上就给你的人，现在坐在一旁揽着小姑娘，他长了一张陌生的脸，陌生的嗓音，还有对他陌生的态度，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沈厝。
　　他也不是沈厝。
　　没人能代替沈厝。
　　沈厝撕开烤好的油饼，把内里柔软的心撕成小块喂给小姑娘，油饼被炸的很酥，时不时会掉下大片的酥皮，沈厝看了一眼周围，孔缺怕烫，正被修竹喂着，他这个角度比较黑，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快速的把落到地上的酥皮捡起来，吹吹灰吃掉，然后再撕一块干净的内芯喂给小姑娘：“再吃一块，多吃点好不好？”
　　小姑娘捧着那块饼乖乖的自己吃，还不忘了夸奖：“好吃，我原来最喜欢吃这个的。”沈厝闻言立马喜笑颜开：“好吃就多吃点。”他还把手放在小姑娘的手下，接着她的掉屑。
　　小女孩人小胃口小，吃了两块芯后就饱了，沈厝也不嫌弃，直接把剩下的油饼塞进嘴里，几口下肚以后他还舔了舔自己沾油的手指，他自以为这一切无人察觉，刚刚舔了一口食指指尖后，谢无声的嘲笑就如期而至了。
　　“地上的东西都捡来吃，现在舔手指，你是不是就喜欢吃土，想吃就吃，没必要用吃食做遮挡，奇奇怪怪的人多了，我们又不会看不起你。”孔缺和修竹都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谢无声这话几个意思，来来回回看着这两个人，也插不上一句话。
　　沈厝的脸一下就涨红了，他窘迫不安的恨不得这个洞里再出现一个洞能让他躲进去，谢无声好像总是能在他最见不得人的时候，一下蹦出来戳破他若无其事的伪装，然后再得意洋洋的自以为是的教训他，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他想到之前因为谢无声的一个怀抱而悸动颤抖的自己，都觉得自己下贱。孔缺实在看不下去了：“你怎么又说他，刚见面的时候你就看不惯他，我倒是觉得他人好的很，你干嘛事事都要和他作对。”
　　谢无声都懒得搭理他：“你看谁不好？上次还差点被人骗着卖进妓院，修竹把你弄出来的时候，你不还信誓旦旦的说那个人一定是个好人，最后连恒煜长老都被你逼的出关，”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许你说，不许你再说了！”孔缺一下就蹦了起来，抄起手里的树枝就对着人一招横劈，谢无声后提躲过，又侧身旋转避开孔缺踢过来的一脚，修竹叹了口气又把手里凉了的饼继续烤上了，眼不见为净。
　　沈厝一时间还陷在自我唾弃中，小姑娘突然抱住他，仰起头眨着大眼睛：“哥哥，抱抱。”熟悉的已经感受过一次的战栗再次席卷了沈厝全身，他连心脏都紧缩了两下，和之前在冥婚下轿时是一模一样的感受。
　　沈厝立马轻轻推开了小姑娘：“等一会儿，哥哥再抱你好不好？”小姑娘听话的坐在衣杉上点点头，沈厝马上站起来走到修竹面前：“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是此刻，眼下，我能寻求帮助的只有你了。”
　　修竹看了一眼外面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也看向沈厝：“请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量。”
　　沈厝闻言立马蹲下，他眼睛亮亮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修竹原本有些懒散的态度也被他带的认真了起来，轻微的挪动了一下坐姿，坐的更直了，“我能抱你一下吗？”
　　沈厝认认真真的向他提出了一个轻而易举，却又不合时宜的要求，修竹愣了一会儿，破天荒的重复了一遍：“什么？”
　　沈厝耐心回答：“我能抱你一下吗？”
　　孔缺气鼓鼓的冲回来找帮手的时候，就看到让他再次目瞪口呆的一幕，修竹坐在石头上，沈欢那个凡人把他抱了满怀，身形甚至差点坐到对方怀里，孔缺抬起指向他们的手都在颤抖，一时间不知道是打架打的脱力，还是震惊到控制不住。
　　“你你你你，你们，”谢无声就在他后面，听着这声音比他之前还多了三个字，他贱兮兮的在后面重复：“你你你。”孔缺这次可没精力分给他了，大步上前就想从修竹身上拉开这个凡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世俗之人移情别恋的速度都这么快吗？几个时辰就能换一个人喜欢？
　　沈厝显然也听到了孔缺的声音，他松开修竹直接面向孔缺的方向，这个怀抱大概给了他一些想要的回答，沈厝的脸上明显透露着高兴，对着一脸疑惑怒气冲冲的孔缺直接迎了过去，大声问：“我能抱抱你吗？”
　　？抱抱他？怎么又要抱自己了，孔缺兴师问罪冲到一半，还未到达目的地，沈厝已经展开臂膀把人抱进了怀里，他们两个差不多的高，脸颊交错，脖颈交缠，实打实的一个贴脸拥抱，骤然的亲密接触，连孔缺都打了个颤。
　　肌肤相贴的触感，满足了沈厝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的渴望，沈厝欣喜若狂，他不是只有碰到谢无声才会有如此奇怪的感受，碰到修竹，孔缺，甚至是笨笨他都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大概是这十三年之间没怎么接触人的后遗症，没关系没关系，哪怕是病都没关系。
　　只要谢无声不是他唯一的解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