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无限](221)

　　彭乐身体倒悬，被花灵的布娃娃紧紧抱住双腿，半个身体依然悬在舱门之外。
　　陈星瑜一只手牢牢扣住舱底的缝隙，出血的指尖艰难地在婴儿额头上，画出半个驱逐符。
　　蓦然，黑雾愤怒起来，尖锐的匕首朝着彭乐的手臂狠狠划去。
　　鲜血四溅，他却一直紧紧抓住婴儿的襁褓，不肯松开。
　　黑雾竭力挣扎，却在越来越完整的驱逐符下，逐渐失力。
　　舱门缓缓向内关闭，彭乐咬着牙，缓缓将狂风巨大风压中的婴儿抱回。
　　就在快要成功的那一刻，黑雾蓦然大张，匕首被甩落，黑雾聚起最后的力量，环住彭乐的双手，狠狠一扭。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狂风之中也万分清晰，彭乐的手指蓦然失力。
　　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那小婴儿已摆脱了彭乐的控制，从他的手中滑落。
　　舱门回收已到极限，陈星瑜一声叹息，收回手臂的同时拉了一把彭乐，舱门随之关闭。
　　彭乐顾不得骨折扭曲的双手，冲到控制盘前，用鼻尖按下让舱体透明的按钮。
　　三人都趴在舱底向下看去。
　　脱离了襁褓的婴儿被狂风卷得翻腾，小小的身体在通道中不断旋转、下落。
　　金光已弱，雨雾蒙蒙的能量通道却在成型，小岛周围的风暴变得无比猛烈。
　　婴儿小小的身影逐渐远去，黑雾在它身周长牙舞爪，做出得意的手势。
　　花楹的声音蓦然响起：“已捕捉到你们平衡舱的信号，马上开始抓取。”
　　像是被绳索猛地一拉，平衡舱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天空飞去，下方小岛霎时不见踪影。
　　彭乐挫败地跪坐在舱板上，全身疼得发抖，却难掩愤怒与遗憾：“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陈星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抬起他的手腕，检查骨折的情况。
　　“哥，哥哥……你们看，那是什么？”花灵依然趴在舱底板上，突然叫了出来。
　　两人赶紧看下去，舱底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轻轻一闪，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冲来。
　　“天啊，那是……”彭乐双目圆瞪，“他，他成功了？”
　　平衡舱外，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似乎是一段折射而出的光影。
　　小婴儿紧紧闭着眼睛，四周的黑雾却已经消失不见，金光包裹着他的襁褓，小婴儿缓缓睁开双眼，向他们投去感激的的一瞥。
　　光影赶上了实物，这一幕迅速超越飞速行进的平衡舱，在舱前轻闪几下，消失不见。
　　与上次跌入通道不同，这一次，回溯的通道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场景。
　　关闭了地府大门的小岛一片狼藉，连海鸟都不愿在此地停留。
　　但是渐渐地，荒草从地底长出，野花在焦土上开放，有动物试着登上小岛，直到有人发现这里，开始在这里定居。
　　沧海桑田。
　　小岛几经繁华与衰落，最终成为一片古战场的遗迹。
　　突然有一天，一对夫妇来到这里。
　　他们爱怜地将一个孩子轻轻放在战场的一隅，女人不舍地轻抚着孩子毫无生机的脸。
　　“阿芳，别伤心了，”高大的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肩，“孩子虽然夭折，但我相信，他还会再回到我们身边。”
　　女人抬起含泪的眼：“五哥，把他放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
　　“没事的。”男人轻柔地安慰着女人，“我们家的这一支，常有灵魂转世之说，只要把夭折的孩子放在这古战场边，他的灵魂便会和祖先相遇，被引导成为家族的一员。等我们百年之后，一定能再次见到他。他永远都是你的孩子。”
　　女人被说服，却依然不舍，徘徊良久才跟着男人离开。
　　彭乐紧紧盯着竹篮中的那个孩子，紧紧皱起眉头。
　　场景之中，太阳东升西落只在一瞬，阳光再一次亮起的时刻，天边突然闪烁出一道金光，方才投射而过的婴儿身影顺着金光从天际跌下，正正掉入竹篮之中。
　　已经一天一夜生气全无的婴儿突然皱了皱他的小脸，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
　　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想要将这千年的惊惧与委屈，通通发泄。
　　“噢哟，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宝宝？”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场景中回荡，仙风道骨的身影悠然而出，来到婴儿的竹篮旁。
　　“好啦好啦别哭啦！”中年天师一手抱起孩子，在他的小肚皮上轻轻挠了挠。
　　孩子似乎是抬眼看了看他，却哭得更伤心了。
　　“嘿呀，你有什么伤心事啊就哭成这样？”中年的天师拍了拍婴儿的小脸，“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叫彭远致，你呢就叫……彭乐好了！别哭了，要快快乐乐哦！”
　　场景逐渐变得模糊，时光的大河继续向前奔流，雨雾拂过，海岛荒芜的地面逐渐变得清晰。
　　平衡舱如同摔落，蓦然从时间通道中冲出，自半空中狠狠砸下。
　　岛上地形依旧，平衡舱沿着土坑的边缘骨碌碌滚向盆地中央，好半晌，才缓缓停了下来。
　　舱内的三人一动不动，陈星瑜和花灵都小心地看着彭乐。
　　彭乐依旧坐在平衡舱的地板上，视线穿透舱壁，一动不动地看向外间的山石。
　　过了好半晌，才看见他微微张口。
　　“师叔……”彭乐的表情严肃，连声音都变得冷硬，“那怪物，还在我体内，对吗？”
　　陈星瑜张了张口，却依然保持了沉默。
　　“所以我一直觉得奇怪，我是师祖从荒地捡回来的孩子，上次需要四圣后人的血来开启机关，我的血竟然也合用……”
　　他抬起迷茫的眼睛，眼中已是一片通红：“我的血能用，是因为我和那天杀的系统有关系，对不对？”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折断的手臂，突然将它们伸到陈星瑜身前：“师叔，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哪一天突然被那黑雾控制，像刚才那样，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平衡舱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却突然传来了陈星瑜轻轻的笑声。
　　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得恣意，让彭乐都忍不住有些恼了。
　　他此刻靠坐在平衡舱的座椅上，居高临下，伸手拍了拍彭乐头上的小丸子。
　　“之前师父跟我说，师兄收了个傻徒弟，我一直觉得他太夸张，今天才发现，我那不靠谱的师父，眼光似乎还不赖。”
　　饶是陷入情绪的低潮，彭乐依旧被他气到，扭头到另一边，不肯看他。
　　“傻瓜！”陈星瑜轻轻在他头顶敲了一下，“是什么让你对归云山的秘术这么没信心，让你觉得，那必须四圣后代灵血才能开启的程序，能够让一个有着仇敌之血的人鱼目混珠？”
　　彭乐的身形猛然一顿。
　　“还有，从小在归云山长大的你，见过多少降妖伏魔的能人异士，竟然觉得自己比奥斯卡影帝的演技还要好，能够以仇人的身份隐藏在他们之间，而从来都没有被发现？”
　　彭乐完全被震撼了，方才的怒气散到了九霄云外，他可怜兮兮地转过脸来：“我没有……”
　　“所以我说你傻！”陈星瑜轻笑一声，“你的血能用，是因为你本身就是彭家的后人；而你的各位师父师伯能容下你，并不是为了监视你这个仇敌，而是因为你本就是我们的一员，他们愿意接纳你，你也值得他们如此对待。”
　　“我，彭家……”彭乐完全迷糊了，“我以为，归云山只是把这个姓作为大家的法号……”
　　“的确如此，比如守静师兄便是外门弟子，原本姓方，皈依归云山之后，才改姓彭。”
　　陈星瑜走下座椅，在彭乐面前盘腿坐下，认真地看着他：“还记得我们在鑫盛大厦，找你来收租却陪你吃了一顿饭的老人吗？”
　　彭乐茫然抬头却突然醒悟道：“那是……张……不，是我的父亲。”
　　想起那个为了他背叛村落，又被树藤杀死的父亲，彭乐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见证了自己的出生与父亲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