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97)
况且,尚还有一些旁的考量。
正是神思浮动之际,只听下首时宴璇柔声说道:“那可好,小弟如今已经晓得轻重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柔柔的看过去,轻言细语道:“阿翁,而且宁氏的那位世子,不也被陛下责罚了吗?”
听见她这样说,时宴暮咧嘴笑了声,连忙附和道:“是啊,阿翁,这事儿我都听说了。”
不然,他哪有那个胆子露面呢?
实在是宁离被责罚的消息传遍了建邺城,谁不知道他被陛下关进皇寺中反省。正值这年关将近的时候,说不得就要令人多揣测几分。
宁氏世子是上了什么摺子,惹得陛下在岁除之时,都大动肝火?
还是说,陛下对沙州宁氏,已经生出了不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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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花厅只有时老侯爷与时宴暮两人,说不得火药味便浓。此刻有时宴璇这位姐姐妙语在其间,那气氛不知不觉间又融洽了下来。
时老侯爷一捋胡须,到底是心疼乖孙,虽然面上寒霜仍笼着,语气已是缓和了:“二郎,你既已回来,便好生养养性子,可不能再出去惹事了。”
时宴暮低着头,面上瞧不见。听见时老侯爷松口,连连点头道:“都听阿翁的,我已经晓得了。孙儿日后一定安分守己,好好做人,一定不让您为难。”
见得他乖觉的认错,时老侯爷先前的怒气终于消了一点儿,仍是嘱咐道:“罢了,望你日后行事,都记得方才的话……二郎,你起来吧。”
时宴暮闻言应了,稍稍动了动,一张脸已经苦着了:“阿翁,我膝盖跪麻了。”
时老侯爷睨了他一眼,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方才还与我说什么修为大有精进了,才跪这么会儿,你就受不住了。”
时宴暮只说:“孙儿惭愧。”
这时节花厅中并无外人,唯有一道俏生生身影在旁,时宴暮目中露出求助,朝旁看去。
一侧,时宴璇秀雅的面容上抿出笑意:“可要阿姊搭一把手?”这样说着,并不待时宴暮回应,已是上前将人给搀扶起来。
自唤了下人打扫厅内狼藉。
时宴暮去一侧捶腿,口中也不闲着,张望一圈道:“……阿兄呢,怎么不见他?”
时宴璇笑道:“阿兄还在宫中当值呢。”
时宴暮嘀咕道:“这大过年的,还不肯放人呢,真是……”话没说完,已经看到时老侯爷皱起的眉头,顿时心知不妥,又把剩下的给吞了回去。
“你懂什么!”时老侯爷轻斥道,“方才还说谨言慎行,现在嘴上又不把门儿了?”
话是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桩,眉头不自觉也舒展。
二郎是个不着调的,还好家中并不指望他,还有大郎……
奉辰卫中,多是想要得陛下青眼之辈,也愈是这个时候,才愈能看出圣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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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自花厅出来,时宴璇上下打量,微微叹道:“二郎,你千里迢迢赶回来,确实辛苦了。”她目中若有怜意:“彷佛都瘦了些。”
时宴暮只摇头:“不辛苦。”真要说起来,他离开建邺十里地都不曾。倒是这时见着时宴璇心疼神色,忍不住嘟囔道:“阿姐,你是不知道,上次我给阿兄送信,阿兄竟然不理我。”
时宴璇听得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不曾听说过。”
时宴暮恨恨道:“你如何知道呢?怕不是直接就被阿兄拦下来了呢!”听着时宴璇这般说,他心里也是明白了,只怕是那信从头到尾就没教旁人知晓。大概是被时宴朝截了下来,瞒得个滴水不漏。
他道:“就前些日子的事。你不用管,我自会去与阿兄分辩。”
“如何便教我不管呢?”时宴璇柔和的将他看着,见他眼神,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无奈道,“罢了,就依你……这些日子,你又是住在何处的?”
方才时老侯爷也问过,只是时宴暮倔着不肯答。如今到时宴璇来问,他心中又是愿意了。
时宴暮悄声道:“阿姐,我告诉你,你可不要与旁人说。”
两人亲昵一如幼时,自有一些小秘密不为外人所道。时宴璇轻嗔道:“我难道是那种不管什么事都嚷得全天下皆知的人?”
时宴暮讪讪笑了声,说道:“也是……阿姐,这些日子,我都住在魏王别院里。”
魏王……
那便是裴晵了。
纵使入京时间并不甚长,对这一位,时宴璇也算不得陌生。她柳眉微微蹙起,惹得时宴暮问道:“阿姐,怎的了。好端端的,你怎么看着要叹气了?”
时宴璇轻轻摇头,珠珞摇曳,恰如她此刻愁思:“我只是想起阿翁曾说过,以后少与魏王来往。二郎,你这些日子都在他府上……”
时宴暮摆了摆手,却是不以为意:“阿姐放心,这事并无旁人知晓。何况……”他心中冷笑了一声,何况魏王对他多有怠慢,他初时归京心切被迷惑,后来才察觉出来。只是这一些,却不必与时宴璇说的。
当下只是笑了笑,道:“到底也能称得上一句‘表兄’,若真是刻意避嫌,才指不定上面那位会怎么想。”
时宴璇仍有愁容:“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仍觉著有些不妥……”她收住了话头,目光轻柔:“罢了,二郎,路途劳累,你先去歇息吧。你也真是,既然在京中,怎么不早些回来,都不知道有人为你牵肠挂肚吗?”
时宴暮目中微亮,连道:“是我不对,惹得阿姐担 心了。”
他连连放软声调哄慰着,总算见得愁思褪|去。二人分道后,他一人行在穿花小径上,不多时行到练功堂前。夜深无人,唯有廊下悬着灯笼,晕红幽微。青砖上积着薄薄的雪,待到明日晨起时便会被下人们扫得干净。
或许也不待明日。
时宴暮随手拾起一根树枝,纵身跃入院中,身姿舒展,矫健如游龙。那不过是东海时家入门的剑法,却被他舞得目不暇接。天地间唯有风声起,待得收势之时,只听得鼻中呼吸、腔中心跳,无比鲜活热切,彷佛血脉为此而激发、涌动、跳跃。
堂下空明,已不见积雪。
时宴暮无声而笑,掷下手中枯枝,只觉得身随意转,无比灵动,心中豪情四溢,更是另一种思绪。
……他如何肯早些露面?
自然是要等修那丹抄残卷有所小成,万事俱备了,才可归家啊。
否则,不又被轻轻打发了么?
58.3.
岁除之日,天高雪霁。
净居寺里,宁离早早的带着一抱纸钱,去了那石塔跟前。
那一日裴昭提及,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宁离并不曾轻视,已然是记在了心上。
纵使他从前并不曾见过这一位,可是他已然知晓,归猗是阿耶生前好友。既然如此,他前来祭拜一番,也是理所应当。
林前风冷,落叶未扫。
大抵是触目所及,萧疏衰败,心有所感,教他的情绪,也渐渐低落了几分。
斯人已逝,只余棺冢。
黄纸化作了灰烬,缓缓飘落在冰冷的灰石下,又被风吹散。
宁离如今,除却祭拜一番,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他已经朝沙州送了信,想问一问阿耶当初的故事,从前那么久,竟然半点也不曾提及。若非此次到了建邺,阴差阳错触碰些往年旧影,恐怕还是会一无所知。
内侍昨日就传了话,得陛下开恩,他已然可以出宫。从受罚入庙到重获自由,只有短短的几日,比他先前想的要短得多。那罚也不似正经的受罚,几乎可以说是悠闲自在了。
那时他想着,祭拜后就出宫,然而此时此刻,在冷冽的冬风里,神思彷佛也浮动了,教他迟迟的不曾远离。
宁离走到了林间,那是回庙的另一条小路,人迹罕至。薄雪覆盖了枯枝,轻轻踏上去,杳然无声。不知为何,心有所感,他蓦地回身望去,石塔的尽处,九层浮屠,琉璃溢彩,辉光灿烂,教他有些微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