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93)
小内侍连忙略过,说道:“我等了些时候,其实也没有多久,那胡人侍卫就出来了。他托着个朱红的匣子让我拿走,说是要带给裴郎君。”
至于裴郎君是谁……
那自然无须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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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邻又问道:“可有话要带给主君?亦或是宁世子?”
“并不曾。”小内侍讷讷道,“……那胡人侍卫脾气有些冷淡,连世子的安危喜乐都没有问。”
张鹤邻心道,如今宁离在净居寺里,被守得密不透风,哪里有什么好危的?显然宁府里面也有明白人,知晓陛下这一片苦心。
只是……如今虽掩了身份,可依照着宁离那番“暗卫”身份的猜测,如今小内侍去,定然是出自禁中、知晓宁离近况的,府上人竟也半分都不打听,也不知是说,是太沉得住气呢,还是太心大了。
他目光微移,落在那朱红木匣上,问道:“便是这个?可知道里面有什么?”
小内侍摇头:“不敢细看呢!张公公,那胡人侍卫说,这是他家郎君备下的,千万要交到陛下手里。”
寻常奉往君王身边之物,都会仔细检查一番,避免其中藏有不妥之处。按理这木匣也是如此,可张鹤邻也还记得从前那场乌龙。萧九龄萧大统领,奉令行事,先拆了宁离的家书,结果惹得匣中梅花,凋谢得七零八落。
那可累得君王好生补救了一番,如今又涉及宁世子,他也不敢擅自决定。
他示意那小内侍将木匣拿来,略一掂量,入手颇沉,却不知是那木匣自身重量,还是缘着匣中之物。
张鹤邻亦猜不透其中是何物事,却也不迟疑,小心捧着,亲自朝式干殿去了。
小内侍心中着急:“可是公公,陛下说若非有要事,不许打扰!”
张鹤邻轻啧一声:“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呢,到底都扔哪里去了。”
事关宁家那位小郎君,又怎么算不得要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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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来时,君王却凝望着瓶中的梅枝,兀自出神。
寒英冷浸,冰枝雪凝。榻前案头,满殿皆是暗香幽幽。从前这式干殿内,并不用花枝为饰的,然而今岁冬日,无论是这帝寝之中,还是那别院之内,皆是用梅花点缀。
张鹤邻不敢惊扰,脚步放得极轻,却已听得裴昭说道:“日后不必再插梅花,撤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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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邻怔了一怔,略有失色,低声应道:“是。”
这殿中梅花因何而插?而又因谁而起?不必多言,他心中亦是瞭然明白。难道说今日去净居寺,那小郎君到底还是将主君给惹恼了?可先前一切也如常,分明半点不似是此。
他将手中木匣小心翼翼放下,走过去要将梅枝从瓶中取出,然而手还未曾触及,裴昭又改了主意。
“罢了,不必撤了。”
张鹤邻于是笼手回袖,瓶中梅枝清寒,兀自幽然,半点不知方才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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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裴昭独处一室,并不许人打扰。如今张鹤邻悄然前来,必定是有要事。
他乜斜过去眼神,张鹤邻已是会意,禀道:“陛下,宁世子的信已经妥当送达。只是他府上那胡人侍卫陵光取了东西,说是要交给您。”
裴昭微微一怔,并不曾想到,宁离写信,原来是为了这么件事。
既如此,当时为何不与自己直说?然后又想起那禅房之中幽暗的灯火,擦灭的灯盏,与咻咻的眼眸。
是恼了。与他置气了。
从来乖巧,如今乖张。而若往后,待得知晓了他身份,得知他不为外人道的心思……想来还有说不尽的恼。
须臾,视线落在那抹暗沉的朱红上,晦涩难辨。裴昭枯坐于椅边,良久,竟是连取起都不曾。
“不必看了,送去净居寺罢。”
。
夜色阑珊,漏声孤寒。
霜色渐染过棂格,裴昭目光抚过那洁白如雪的梅花,终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明月有心,奈何落英无意。
既如此,不若不要沾染,且如片风吹拂过,教他无尘也无瑕。
第57章 枸杞山药粥 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57.1.
翌日。
桌案上那木匣通体朱红,金漆描绘,鲜艳夺目。任谁见着都爱不释手的,可张鹤邻看着,却是为难。
若果说夜里从小内侍手中得来这木匣时,是惊、是喜、是盼愿,那么此刻,说不得就有几分发愁。
陛下竟然是连看也不看了。
甚至一度还要他撤去殿中的梅花。
隐约间窥得几分帝王心思,却只教人噤声缄默。
如今这木匣仍在手中,较之先前,多有了几分不同。虽说还算不得是烫手山芋,可也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待得自己当真提去见了那宁家的小郎君,还不知会招来多少的问话。
纵使宁离一贯面善心软,可陛下退回宁小郎君的东西,那也是头一回啊……
几乎可想那时的场面了。
难,实在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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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小内侍回来,见得室内光景,有些揣测,忍不住悄悄问道:“张公公,陛下莫不是将世子给恼了?”
这话将将落下,立时便被张鹤邻啐了一口:“都在胡沁些什么,仔细你的皮。”
“可是……”小内侍讪讪不解,“这不是世子昨天教我带来的盒子么,如今陛下也不要了。”
张鹤邻敲他脑袋:“你懂什么?!”
陛下这哪里是气恼了,那分明是,分明是……
小内侍翘首以盼,张鹤邻却不再多说了,长长的叹了一声,自提着这描金的朱红木匣,往着净居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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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晴空高阔,是清透的碧蓝,沁水琉璃也似。宫禁一隅,古柏萧萧,掩映清幽庭境。
张鹤邻到净居寺时,宁离正在用膳,桌上素色瓷碟数盏,也算琳琅。然不必看,张鹤邻也知道,其中菜肴有几何。
这小郎君,从来过的恣意潇洒,快活自在。这等时辰,这般天光,若是换了陛下,若非这几日年前辍朝,定然已在太极殿中,群臣朝会,哪似如今净居寺中这位……
应是醒来还没多久,正喝着盏中的枸杞山药粥。是取山药、枸杞、粳米,慢火炖得稠稠的,还特意叮嘱了尚食局一番,勿要放葱丝。
许是听见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案前身影已经侧转了头来,恰露出一张清灵秀美的面孔,乌黑眉间正含着笑:“张管家,是你呀。信送到了么,东西取给行之了么?”
那眸中跃跃欲动的翘盼与催促,显然是期待得极了。
张鹤邻不得不作不知,赔笑道:“正依照着主君的吩咐,给您带来了。”
宁离笑意一顿,微微一愣,这才见着,张鹤邻恭谨捧出的木匣。那模样形制都是他并不陌生的,正是先前他亲手交予陵光的那只。估摸时间,自别院至净居寺,城外来回也要一阵子,何况是陵光那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脾性……
他只当是陵光取出来时没有说清,便道:“这怎的拿到我这里来了?原是要送给行之的。张管家,便劳动你再跑一次,替我送给行之罢。”
张鹤邻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哎哟,宁郎君,这只木匣原是您要交给主君的吗?大抵是底下人没有听清楚,还以为是您要的,巴巴的送了来。也是奴婢没有细察,倒也弄错了……”
宁离不疑有他,闻言笑道:“自然是给行之的呀,原就是特意给他备的,我要来有什么用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鹤邻心中飞快忖过几转,面上做出些小心神情,只道:“昨日还以为您将主君给恼了。”
宁离顿时惊讶:“我恼他做什么?”
他是脱口而出,并不有半分迟疑。张鹤邻心中大定,忍不住悄悄打量些神情,见他面色恬然,眉目舒展,果然是半分不曾放在心上。
一时回道:“都是奴婢多想了。”
宁离不以为意:“行之不愿说就不愿说罢,难道我还能为此将他恼了?”就算是将人给恼了,那也撬不出话来呀。既然横竖都撬不出,那还有什么可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