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69)
“……我见着他,彷佛总以为,归猗师弟还活着。”
第41章 佛手柑 无诏不可入
41.
那名字久未曾出口,一时落下,阁楼之间,只余悄寂。
五愧平平看去,只见归喜禅师的嘴唇竟然有些抿着,两道白眉也是下垂。
面上肌肉这般来的走向,最容易生出了苦相,也正正是这十几年来,五愧对归喜禅师最深的印象。
彷佛自从当年那一遭后,这位师兄就更幽闭紧缩了几分。其实他也不曾想到,今日的佛会,归喜禅师当真会出了净居寺来。
是因为宁家那位小世子么?
五愧也曾听过听过一些传言,大抵是宁王世子并不为当今陛下所喜,至今未得召见。于是挹郁不乐,放浪形骸于京中。
他在意的,是其中这一节:若当真如此,怎会被归喜禅师在琉璃塔下遇见?
那已经是宫中禁地,寻常人等万万不可靠近的。
。
几处佛阁相对,居高临下,俯瞰之际,只见得一片青螺翠幕。
阑干内竖有帷幕屏风,茶案上奉有素点清茗,时不时逸来丝缕佛手柑香,清冽沁脾,正是有几位年轻的女郎相隔而坐。
凭栏眺望,目送天光。
此刻最盛大的,便是殿前广场间,百余名僧人诵经,说不得所有的目光,便都投注在了那处。
各寺僧衣皆有不同,或青或蓝,但最为打眼的还是当中的那处。一片光溜溜的脑门之间,却有一个僧人生有三千青丝,说不得就惹眼极了。
时宴璇原本是眺望着山间碧色,无意间见着,不免有几分稀奇:“……怎的还有个未曾受戒的?”
她这这段时间都被拘在家中,碧晴轩里,度过了好一段时光。也正是因为今日有了佛会,隋国公府递了帖子来,她央求了一番,阿翁口气这才松动了,允了她出门。
旁边坐着一位杏子黄衣衫的女郎,五官精致俏丽,正是隋国公家的七娘。隋七娘轻摇着手中的团花仕女扇,随着她望去,一双明眸里也带出了惊讶:“稀奇了,那地方从来都是空着的,怎么今日却有了人?”
时宴暮自东海而来,入京时日不久,从前还不曾参加过这般盛会,说不得就要请教几分:“七娘,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关窍?”
“那是净居寺的位置,我从前见过的日子里,都是空着的。”隋七娘道,“今日竟然有人去了,我也觉得稀奇。”
建邺佛道昌盛,四百八十寺中,净居寺因为是皇家寺庙,说不得便要特别几分。
隋七娘自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一阵,明眸中也生出了不解。年年佛会,她也不曾有哪一次漏下的,可的确每一次,当中那蒲团都不曾见得有人。
她不免道:“我从前问过阿兄,说是净居寺中,那位住持眼界高的很,寻常弟子他看不上眼,是以也不会带出来……”说到此处,不免轻轻地“咦”了一声,若有所觉,“难道是归喜禅师,如今终于有得意弟子了吗?”
时宴璇正是要借此交际,来获得京中的信息。听着隋七娘随口说来,初时还不觉,微微念着,忽然心中一动。她端起了桌上的瓷盏,轻轻斟了一口,香茗浸入,好平复了一分:“归喜禅师……?!”
“可不是么?”隋七娘笑道,“你是不知晓罢了,那是净居寺的住持方丈,素来深居简出着,已经很久不曾见他露面了。”
说是这般,但依照着归喜禅师的身份,皇寺住持,一等一的地位尊崇。她们这些年轻的女郎,自然是没那个可能见到。她也只是听家中长辈说过罢了,否则,也是半点不知的。
“素日都是见不着的。三娘,我也只是听其名,却并不见其人呀……”
。
归喜禅师。
归。
时宴璇忽然想起那一日,大兄自宫中归来,自己将女婢留下,后来女婢回来报与她所说的。
阿翁与兄长所要查找的,是一位“归”字辈僧人。
她当时虽然听了,但是也并不如何在意,只是随口的吩咐了一句罢了,也不曾耗费多大的力气去问,没多久,也抛在了脑后。
此刻一瞬之间,忽然记忆回笼。
这可不正是“归”字辈的高僧?
恰恰此刻诵经完毕,广场上,蒲团间,那些原本跪坐着的僧人纷纷站起,结伴成队,朝着不远处的大殿走去。
时宴璇目光本只是随意的垂落着,不觉间一跳,忽然死死地抓住了手中,将阑干下望着。
“啊呀,三娘,你把我给抓痛了!”隋七娘一声低呼。
原本光滑的杏色细绫上,被牵扯出几道褶皱。
时宴璇回神,目中露出几分歉意,连忙道:“对不住,七娘,我方才出了神,并不是有意要如此的。”
“……你在看什么?”隋七娘并不介意,笑着应了,好奇问道,“怎么忽然这般激动?”
时宴璇目光微垂:“只是觉得奇怪,他一个未曾剃发的人,怎么能混迹在其他僧侣之间。”
“或许有几分特别之处罢。”隋七娘笑道。
时宴璇五指轻笼,鲜红的豆蔻搭在了扇柄之间。
她并不知道那人有几分特殊,她只知道自己刚才看清的那张脸……便是化成灰了她也能认出来。
。
此去不远,翠灵寺中。
山道之前,建初寺熙熙攘攘,人流攒动,这一方小兰若,却是清幽僻静得很。
几个小院落里,古树茂密,叶影朦胧,唯有风过,吹得落叶在空中静静打旋。
时宴暮运转了一个周天,终于收工,将四肢百骸的真气收归丹田。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周身经脉间,仍旧有些鼓胀着,微微刺痛。但虽是如此,时宴暮却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只因他自观真气,如今比之从前,何止壮大几分。若说从前是涓涓溪流,当下,便是有汇聚成河的态势。隐隐然间,竟是有几分能窥见镜照自观。
假以时日,便是越境突破,也未尝不能实现。
时宴暮心中极是畅快,披衣而起,推门出去,正见得一灰色身影,背对着他,立在庭院之内。
此刻或许是听到了他这一处的动静,那灰衣人影回转头来,露出一张迥异于中原的面孔。
已经见过好些次,时宴暮并不陌生,顿时笑道:“……原来大师竟然在外守着的?”
那灰衣胡僧看见他,面目有些迟疑着,彷佛再三犹豫,终于下定决心:“小施主,这功法其实与你而言,并不算合适……你还是不要这般练下去了罢。”
哦?
早知这功法是丹抄残卷,在那胡僧拿出来时,就已经清楚明白。虽是如此,时宴暮并不以为意。
他摇了摇头,笑道:“大师为何要这么说?你传我这功法,与我而言,分明是有再造之功才是!”
那胡僧嘴唇微微嚅动着,沟壑面孔上不住颤动,足可以见他心中的犹豫与不定。
可偏偏这样子,先前讨要来功法的时候,时宴暮已经见过的。此刻再见,更不觉得有几分不妥,只当是这胡僧胆子不大,过于瑟缩了。
时宴暮嘴唇勾起:“……我如今觉得自己修为又进了一分,说不得再过些时候,就能突破这一处关窍。大师做的乃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怎么还这般犹豫忐忑?!”
说到这里,时宴暮不得不庆幸,自己那日选择了折返回去。他正是听到了那两位胡僧之间的交谈,电光石火间下定了决心。也亏得他宕机立断,否则,怎么可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叫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那胡僧一贯都是不愿意的。他胁迫了一分,再加威逼利诱,终于从胡僧手中得来了这份残卷丹抄。锻体淬骨,应是外地番邦的路数,与中原大有不同。
修为一事,几乎要成了时宴暮的心结。死马也当了活马医,原本是有几分犹豫忐忑的,没想到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此刻那胡僧将他望着,眉尾翕动,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