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3)
似有鞋履及地,攀过花枝簇簇。
“小郎君要折花做什么?”那侍从却是个不通风雅的,半点不解。
“送给阿耶……”那少年甚是轻快的答道,“阿耶还没见过江南的梅花罢,我如今见过啦,想要给他也看看。”
原来是个孝心可嘉的孩子。
裴昭心中倏忽间有模糊念头闪过,视线触及手边怒放的红梅,忆及滁水畔刺杀,隐约里竟有些微的涩然。
他不慎间惊动,梅桠连颤,只听得落雪簌簌。
那少年“咦”了一声:“那边有人么?”
。
宁离有些疑惑,抬头望去,两三横斜枝桠,粗疏错落。忽然间,却见得一枝如火浓烈的红梅,自墙头探了来。
“不若再赠一枝红梅,两色相宜。”
那声音琅琅,微喑,如同山边涧石,无端清冷。
宁离未想还会有这样的收获,一时心喜,他本也不是扭捏小气的人,当下接来,展颜笑道:“那可就多谢你啦!”
裴昭拢回袖中,指尖彷佛仍有一缕梅花的气息,幽香清冷。
他轻声道:“不必。”
许是出来的久了,冷风吹拂,受了些寒意,裴昭轻咳了两声,终于止下来,正听见少年声音,十分关切:“……你怎么啦,受凉了么?”
他摇了摇头:“无碍。”
落罢了,才想起,那侧的人并看不见。
或许是梅花香寒清冽,或许是少年言语烂漫,令他心中触动:“小郎君竟有如此雅兴。”
“雅兴?”那声音分外不解。
裴昭目光幽徊,轻轻一叹: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第3章 枸杞粟米粥 也不知是梅花似雪,还是雪似梅花
3.1.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宁离轻声念罢,只觉得其中有种低徊的韵味,含蓄且动人。他虽然并不甚精研文辞,可这句子里的情肠,却是能切身体会的。
“写的真好。”他不由得问道,“……这是你写的诗吗?”
裴昭本是一时有感,没想到那清灵声音的主人,竟是个不通文墨的。他一时间些微错愕,又觉出来少年懵懂里,所并不掩饰的赞叹与惊赏,在这寒冬梅林里,如雪一般明白。
“并非。”他缓声道,“是北魏一位名唤陆凯的诗人,赠与友人的。”
想来那少年应当不懂,裴昭便徐徐讲述了一番。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千里遥言思慕,无物可堪相赠,唯有暗香一束,用以待春,也待相聚重逢之时。
宁离似明白,又有一些不明白,他将怀里的梅枝抱紧了些,若有所思道:“那他的友人应当很高兴罢。”
裴昭轻声说:“令尊见了小郎君折去的梅花,想必亦会欣喜。”
3.2.
宁离昨晚滚到了榻上,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天光大亮。他本也是少年人贪玩爱耍的性子,随意惯了,如今这别院里只有他一个主人,可不是就由着他来?
姚光冶虽掌管府中大小事务,但对他也是顺从非常,宁离不醒,哪里舍得催他,只吩咐人备好饭食,以防小郎君醒了、饿了。
待得宁离醒了,先用了一碗枸杞粟米粥,又添了些金乳酥、贵妃红,小点糕团下了肚,便快快活活的出了门。
本来是想要逛逛自己歇脚这院子的,没想到不仅见着了新鲜的花,还识得了新鲜的人。
墙外脚步声杳杳远去了,宁离怀抱梅枝,看着院中横斜的枝桠。层层团团花苞堆栈,雪簇花团。也不知是梅花似雪,还是雪似梅花。
。
“姚先生,我今日学了一首诗,是陆凯写给友人范晔的。”
宁离脚步轻快的回来,献宝一样讲给姚光冶听。
姚光冶不免些微诧异,世子从来最不耐学那些文辞,怎么今日,却想起与他讲这些了。
再一看,记得宁离出门时手中空空荡荡,这一回来,却是满载而归。见他梅枝满怀抱,顿时惊讶更深。
“府中我记得并没有红梅的。”
宁离点头:“是隔壁院子的郎君见我在折梅,好心送与我的。”
“这红梅生的倒挺好。”姚光冶稀奇了一声,“……我记得那边院落本来是空着的,没想到现在已经住进来人了?”
府中从前如何,宁离并不知道,他道:“或许是冬天太冷,想泡在池子里暖一暖呢?”若是没记错,这别院里也有温泉池子呢。
本来是随口说的一句,他却不知道,恰恰好好,正中裴昭一行用意。
“得找个瓶养起来,养在屋里,也算怡人。”
红梅是相邻院子那位郎君赠的,白梅是小世子亲手摘的。姚光冶先前不觉,此刻俱放下来,一者疏疏落落,一者满满当当,他顿时间失笑,摇了摇头。
宁离十分疑惑,不知道他这叹气是在叹什么:“姚先生?”
姚光冶摇头:“世子啊,折梅花要取未曾开花的,这样放在屋里,香气才能长久……哪儿有像您这样折的?”
宁离折了好大一抱,可花苞没有几个,花瓣悉数开着,盛放得很是肆意。
这等的花,又有地暖,在屋子里,甚至过不了夜。
香个半天,也就谢了。
宁离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立刻强词夺理:“我就爱这开得盛的,若是谢了,明天再去折!”
“是是是。”姚光冶点头,“世子想折多少,便有多少……咱们这梅园,大得紧哪。”
……这也来促狭他?
两旁侍从吃吃的笑,一时间,屋内快活得很了。
侍从小蓟找了很大的一只青釉冰裂纹花瓶出来,也未能放得下,没奈何,只得将白梅分成了两枝,屋头案头,各自一抱。梅花香气浮动,这屋里,彷佛也似那梅林里了。
宁离振振有词:“我就爱这香味,这样难道不好么?”
可说归这么说,一低头,就见得那一枝红梅,错落有致,果然是骨朵一簇,还未盛开。
那枝上还多了一只白腹黑羽的小隼,团掌大小,仰着脑袋,正滴溜溜的看着他。
姚光冶看得稀奇:”哟,哪里来的鸟儿?“
“路上捡的。”宁离道,“翅膀受了伤,掉进了我的船里。既然被我撞见了,那也是有缘。”
他看着这歪头的白腿小隼,一时苦恼,难道连这鸟儿,也觉得那红梅更好?
。
宁离喃喃说:“我本是想赠给阿耶的。”
姚光冶心道,塞上也有梅花,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宁王哪里没有见过?但是他也晓得,再普通的花,经了世子的手,对宁王来说,都非同寻常。
一时含笑:“世子孝心可鉴,王爷见了,想必定会开怀。”
宁离“啊”了一声:“他也这么说……”
姚光冶意识到其中不同寻常:“谁?莫不是……隔壁的郎君?”
宁离点头,他忽然间想起来一事:“姚先生,杏皮茶我记得可以润肺是不是?我听那位郎君有一些咳嗽,不若送一些过去。”
姚光冶不想他能这么说,大为欣慰:“世子长大了,都知晓回礼了。”
宁离:“……”
宁离当真是被他说得窘迫,短短的一会儿工夫,觉得自己都脸热了好几遭,顿时哼声:“我什么时候不是大人了?”
姚光冶看着他只笑。
宁离顿觉羞恼:“好了好了,就这样罢……快些挑上杏皮茶,送给他罢!”
3.3.
严冬肃寒,绵延的院廊、起落的楼阁间,皆是皑皑的积雪。
张鹤邻在檐下候着,因着裴昭不要他跟随,是以并不敢近身去。过了些时候,见得黑色大氅缓缓行来,连忙迎上去,还未到近处,已经嗅到了清幽的梅香。
这园中确是有一片梅林。
裴昭神情疏淡,他却察觉,心情似乎比先前好了一些。看来来这汤山别院散心,果然是走对了,若此刻还待在宫里,指不定还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