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83)
不必要那么着急。
他知晓孙妙应写出的这方子是为何,可他并未想到,裴昭居然还会瞒着他?若不是孙妙应临走前悄悄与他交代了一句,他是否还要看着裴昭稀里糊涂服下?
张鹤邻迟疑道:“世子,可是如今情况实在危急,陛下只有喝了药才能醒来,主持大局。”
宁离说:“你在慌什么?宫外有萧九龄,宫内有薛统领……这么多年都护得密不透风,今天突然就乱阵脚了?”
他目光转来,正对上焦急的内侍,微微一笑。
那有无声的意味,悄然流泻而出。
——再不济,也还有他呢。
张鹤邻神情一怔,忽然想起上一次慌乱时,也是宁离在此,渐渐安定下来。抹了把脸,说:“全凭世子做主,都是奴婢慌了神。”
可他确然有种不安。
按理来说,陛下昏睡应该要更晚一两天,是在千秋节之后。
也不知是怎的,刚刚好撞在了今夜。
操心不了陛下,还能操心一下另外一位。
张鹤邻劝说道:“那世子您呢!您这样熬也熬不住哩,到时候陛下醒来还是要心疼……那胶艾汤炉上还温着的,奴婢取来,世子趁着喝可好?”
宁离瞥过去一眼,不置可否。
张鹤邻赔笑道:“便是不为了您着想,也要为了您腹中的小世子着想哪……”
宁离心道聒噪,但也没想教这奴婢更加忧心。
伸手要去取案上那碗冷了的,忙不叠被张鹤邻拦下,连连道:“怎么能喝冷的!”他手脚麻利得很,不多时,就送了一碗热腾腾的来。
汤匙搅过汤药,那味道苦得很,宁离半点也不喜欢。刚刚舀了一勺,凑到唇边,忽然间凝神。
张鹤邻不知他为何如此:“世子?可是太烫了……”
不是。
宁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忽然间侧眸,彷佛透过幽深殿宇,看向了夜空中不可知的某一处一双眼眸清亮如洗。
下一刻,手掌一翻,仰头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手指垂落,掠过小腹,宁离倾首,轻柔吻过裴昭眉心,尔后霍然起身。
走。
和我一起去看看,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
宁离走到殿中,遥首对着黑暗处,忽然轻轻开口:“聂统领,我将此殿托付给你了。”
暗中悄寂无声。
他也并未再等待回答,径直出了大殿。但见殿前一人双臂紧绷,剑将出鞘,赫然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宁离顺着陵光的目光望去。
院中那棵常青的柏树之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比特青道袍的道士,衣带当风,峻拔有若海上仙人。
仙人侧首而来,目光湛然:“我曾想过‘山河永固,天地皆春’在谁手中,原来是你。”
第118章 朱蕉 李观海真真正正动了杀心
118.
寒风冷冽,夜色萧萧,远处的硝烟与火光俱淡去,禁宫深处的这一处院落,竟然是平静而宁和的。
只听那道士徐徐开口:“萧九龄被引去了铁勒,薛定襄统领武威卫无暇他顾,五惭去了妙香佛国讲经……剩下一个陈则渊,一心效忠上皇。”
“建邺城的入微就那么几个,我还道谁会掌管这宫城大阵,竟然是你。”
“宁世子。”那道士缓缓道,“令尊可安好?”
那天地极清、极静,于是道士低沉声音,便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众人耳朵。
他明明是平平无奇的问候,周身也并无甚气势,然而一字一字,彷佛却带着极重的压迫,无形中令人几乎直不起身。
陵光身形微晃,彷佛一把弓被拉到了极致,“锵啷”一声便要折断。却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蓦地被一只手掌住。
那只手柔韧、修长,颜色莹白,月色下泛着如玉一样的光,无论如何看都纤纤柔弱而不禁风。
却奇异的将那卷发胡人的身形稳住,回手将他按到了殿内。
那只手的主人上前一步。
宁离瞳眸平静,如若未觉:“李岛主识得我阿耶?”
李观海神情淡淡:“我那不成器的徒儿飞来青鸟,说你不过‘通幽’,如今看来,大错特错。宁复还一代枭雄,怎么可能生出个苗而不秀的孩子?”
他入建邺前,心中也曾生出过些许疑惑。
那宫城的大阵,皇帝身边最后一道屏障,究竟会是谁?
将大雍的诸位历历数过,只觉得并不曾有一个合适。更何况,便是有入微境守在宫城,那又如何?
修者第四境,已经是一方巨擘,在寻常人眼中已经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可入微之上,还有一境,名为“无妄”。
数十年前,李观海便已经是无妄境修为。
那时厉观澜尚不曾远道建邺,波罗觉慧在佛会上被打落,僧仲虔亦不曾还俗,更遑论后来大非川上惊鸿一现的东君……
他曾是天下间唯一一位无妄。
唯一一位武道巅峰的强者。
应邀而来,建邺城中,有谁堪为他敌手?
即便眼前那少年郎君的修为不止通幽。
即便银朱衣袍下,身躯迎他威势,不避不退,不让不拒,朱蕉一般挺拔修长。
也不过入微而已。
若非在此时刻,便是在此时刻,他尚也要赞一句,初生牛犊,胆性上佳,不惧虎炁[qì]。
却见宁离轻轻一哂,神色仍是从容:“李岛主过誉。”
到了他这个年纪,见得青年俊彦,多有欣赏之意。
李观海偶尔也会升起惜才之心。
他座下唯一拿得出手那徒弟,时家大郎,比眼前这少年,亦是远远不及。
李观海道:“你现在退下,我不为难你。”
宁离神情平静而淡然,彷佛并不曾领会他话语中的好意,说:“李岛主现在离开,我也只当没见过青鸟,今夜亦不曾见岛主来过。”
却是鹦鹉学舌一般,将那话语还回。
李观海并未动怒,广袖当风,淡然道:“你是宁复还独子。你可想清楚,你是宁离,还是沙州宁氏的世子?”
在这一方小院之中,拦在这式干殿前,拱卫着君王的少年郎。
是宁离?
还是沙州宁氏一脉的继承人?
李观海认为,宁离应该想得明白。他自退沙州去,海阔天高,何必掺和建邺这一滩浑水?
若他执迷不悟,便要直面一位大宗师的怒火。
沙州连入微境也无,被武道巅峰强者标记为敌人,如何又能承受得住?
宁离说:“我姓‘宁’,单名一个‘离’字。”
李观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以名相称,那便是要摈除血脉、地位、出身,单单以血|肉之躯,将他阻拦了。
他目光微落,隔着数丈距离,落在少年腰间系着的螭龙玉佩上,龙有四爪,乃是天子之饰。
西渡至中洲之后,李观海并不是径直赶到宫城,他亦在建邺停留一日,亦因此听说过些巷陌传闻。他原以为那只是上皇放着的风言风语,可是此刻掠过少年平静的瞳眸,他终于知晓,那传言非虚。
他目光越过宁离,落到身后那座巍峨的大殿上,除却宁离与他身后那胡人侍卫,此间再无声息。
李观海忽然说:“‘镜照幽冥’的反噬,想来并不好受罢?”
宁离眸光闪烁,刹那间面色微微一变。
李观海将他神情尽数捕捉,轻轻一哂。周流六虚,他如何察觉不出,殿内正有一道气息,昏迷不醒,十分微弱。
他道:“陛下也算得是个人物,稚子之身,竟然也还能修习成‘镜照幽冥’。只是我若是他,当日便不会留解支林性命,斩草除根,以免生出了祸患。”
在见到宁离以前,李观海一度以为那是裴昭最大的底牌。
天子久病,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位入微境的高手。
谁料上皇将解支林劫了去,于是那秘密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底牌也再不能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