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61)
孙妙应反问道:“你难道不知?”
裴昭心中隆隆直跳,他正是知晓,也因为此,宁愿是不知!
他声音说不得有些嘶哑:“朕身旁正有两位‘入微’境高手,俱是修为深厚,忠心耿耿。”
孙妙应一声嗤笑,知晓他说的是哪两人:“区区‘入微’境界,如何能算绝顶高手?”那言语轻忽,说不得教人生怒。可孙妙应像是半点也不在意,彷佛只说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他们究竟能不能,陛下心中难道不明白?”
若是萧九龄、薛定襄当真是绝顶高手,又何以拖至今日?
可若连他二人都够不得,那还有何人,竟可以视“入微”境不过区区。
裴昭失神:“宁宁……”
孙妙应见他这情状,终于解释道:“陛下如今是‘入微’境,请旁的‘入微’,又有什么用?其实这解毒种种,最为关键的一桩,便是‘无妄’境大宗师。若是不想要阿离插手,那陛下想请谁?”
裴昭默然不语,那神情在天光中明灭。
孙妙应也不看他:“何况阿离眼巴巴的把老头子找来,不就为了你这一身的病吗?他看着软和,实则倔强得很。眼下他就在这里,陛下能劝得动他换人?”
嘿,就算想换,那又能换谁?
总不能再去请厉观澜罢!
。
那言辞句句随意,可里间透露出的消息,却是字字惊心。平地炸起波澜,只搅得人心旌动摇、心神大乱。
滁水河畔,慨然击退了解支林;净居寺中,随意赠与一张剑符;式干殿中,说观照境不足以封xue,想要通幽,便轻而易举晋入通幽……
一件件,一桩桩,蛛丝马迹,早有端倪。
裴昭恍然,略一定神,心中喟叹。也是,若早至无妄,登临大宗师境界,自然可以轻车熟路,重返通幽。
他终于明白,自己生出的那点恍惚异样,源于何处。
只是……
裴昭低声道:“若是为我解毒,他身体可会有损……我瞧着他,如今还是‘通幽’,并不是‘无妄’境界。”
何况,便当真是无妄境,难道便不会折损修为吗?
孙妙应颇有些意外的打量他一眼,似乎没想到,得知自己沉疴有救,他担心的竟还是是否会伤到宁离。
他道:“那便不是陛下该操心的事情了。”
眼见裴昭眉宇间似有不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妙应心中哼了声,到底还是有几分满意,终于道:“老头子虽然不懂武道,但是也听到过些说法,能伤着无妄境的,只有无妄境自己。”
外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两人默契住口,心下都明白,外间有侍卫守着,能够毫无阻碍过来的,再无他人。
“行之?”探过来的果然是宁离,他手中拎了一只竹筒,笑吟吟道,“我摘了些竹露,你要不要尝尝?”
孙妙应一捋白须,痛心疾首:“唉,男大不中留啊!”
宁离:“……”
宁离连忙抬手,原来那竹筒是一串系着的,有好几只,只是方才挡住了不曾看见。他立刻递过去,讨好道:“我怎么会忘记您呢?”
孙妙应哼哼了一声,自己出去,把这书房留给两人。
宁离兴高采烈坐过去,却见裴昭似乎有些神思不定,不禁问道:“你怎么了,看著有些恍惚?”
裴昭回神,注目他莹然双眸,不觉浅笑:“无事,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诗。”
“什么诗?”
“东君欲报春消息,便遣梅花次第开。[1]”
第100章 茱萸酱鱼脍 何尝又不是诛宁离的心
100.
裴昭笑意清浅,只凝望着怀中,小郎君雪玉雕琢的眉眼。
却见得宁离微微歪头:“……你想吃梅花糕了?”
裴昭失笑。
他谈诗,宁离谈吃,这当真是把“不通文墨”四字,给贯彻了到底。
顿时间想起了别院中又相逢时,宁离问他的话,一时叹道:“这一句,倒勉强能算是我做的。”
宁离似懂非懂:“喔!”
裴昭也不指望他能够想起,初初时相遇,那浓墨重彩是与他的,或许并不在宁离的记忆里描抹。
宁离一拍手:“我明白啦,待会儿我便赠你一枝春。”
他奇异的在这一处懂了,原来那日梅林簌簌,铭记下了同一段天光。
裴昭笑道:“好,那便等着你摘来,与你做梅花糕。”
。
竹露清淡,其实没有什么滋味,裴昭倒是不曾知晓,宁离也会做这风雅之事。他稍稍尝了一口,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桩。先前问过孙妙应,终究是雾里探花,算不得真切。
可若是要问宁离……
这小郎君,也从不曾与他说过罢。细思来,从头到尾,都只提过出身白帝城那一件事。
裴昭思索一阵,眼前忽然光影朦胧,原来是一只手探上,轻轻触在他的眉心,似乎想要抚平那些皱痕。些微怔愣间,恰若星垂平野,月照大江,豁然开朗。
何必旁敲侧击?
当下出声问道:“宁宁,你的修为为何还只是‘通幽’?”
果然,宁离随口便答:“师父说我根基不稳,要我把境界压下,再重修一次。”
……怎么会根基不稳?
那念头方起,裴昭便是一怔,案前曾读过的战报又浮现眼前,他低声道:“你入‘无妄’的时候,只有十四岁罢。”
宁离摇头:“错了!那会儿还没到我生辰!”
是了,裴昭恍然。
元熙十四年夏,自己星夜疾行自幽州返回,入京逼宫。同年西蕃陈兵边境,战报传来时,确然不到七月廿六,那时还只是五月末。
原来还要更早。
裴昭道:“难怪你师父怕你根基不稳。”
少年无妄,何等惊世骇俗,而若教世人知晓宁离当时年纪,只怕无一人敢相信。天下五位无妄,裴昭不曾听说过有哪位破境是在弱冠之前。
难怪厉观澜说,宁离天资绝伦,是他平生见过唯一一人。
便是裴昭此刻听着,都觉得是在梦里。
他抬手握住了宁离的手腕,指下腕骨小巧,不过一握,竟然能悉数拢住。少年正在他怀中,是那种修长合度的身形,柔韧有力,但如今都还不及他高,如果换了三年前,只怕身量会更小。
“你那时候……能担得起无妄修为么?”疑问不觉便出了口。
“为什么当不起?”宁离顿时撇嘴,好生怏怏,“你也和师父一样,他觉得我修为增长太快,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压了你的修为?”
宁离“唔”了一声:“师父要我重新体会修行路上的每一个境界,他说修习之道,各人不同,不必拘泥于那些条框桎梏。至于我,他要我听一朵花开,一场雨,一阵风,看一次日升,一次月落。总之要教我在万物四时中重新滚一遭,至于境界,那上面的风景已经看过了,又跑不了。”
这样,修为便能自然而然的提升?
裴昭轻吁了口气,心道这话说出去,不知会惹得多少武者羡慕嫉恨。
。
白帝城中,夏夜凉爽,一身细布葛衣的城主坐在黄桷树下,摇椅吱吱呀呀,竹扇也晃晃悠悠,他一手拎起石板上的酒葫芦,一边对着小弟子说话。
而那时他的小弟子刚劈了细竹丝,正打了井水,把那粗细均匀的竹丝往里边儿泡。
宁离禁不住露出个淘气笑容:“我和师父说,本来就是这样的呀?我吃一口饭,喝一盅酒,编一只蜻蜓,采一篓野果……那修为不就自然而然升了吗?”
裴昭笑了,看他一眼,只道:“刁滑!”
宁离顿时不依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也说我刁滑啊!师父说我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抄着他的竹扇就要来敲我。我岂是会被他敲到的?直接朝他躺椅前面泼一滩水,教他起来也要慢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