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56)
时宴朝目光恳切:“此番来其实只想请世子解惑,为何说世子当时提及解支林?”
他只求这么一句话。
片刻后,宁离终于道:“那是铁勒的丹抄残卷,强行激发血气,提升修为,代价却是折寿反噬。这等邪功,也是能修的么?”
其实是那日滁水河畔,宁离便已经察觉,解支林亦是用了这丹抄残卷强行提升境界。只是解支林潜伏入京之事,知晓者寥寥,却是不必告知时宴朝。
时宴朝神色黯然:“二郎修为不济,一时鬼迷心窍。”
宁离听着只想要冷笑,难道当时上京时,驿馆中朝着自己出手,也是鬼迷心窍?
总不能一连两次罢。
他淡淡道:“你四处赔罪,莫不是忘了最要紧的。他将大雍的脸面都丢尽,真要请罪,该去陛下跟前才是。”
第96章 参汤 上皇遣内侍赐药,不敢隐瞒陛下
95.
若教人都以为大雍儿郎都似时宴暮那般,那简直是贻笑大方。
可到头来是陵光胜了。
宁离知晓暗中定然有人不满,可既然那日不曾踏进殿上比武,那就把那些个闲言碎语通通给他吞回去。
他不耐烦听。
便是眼前的这一位,若非那日的彩头是别春水,若非时宴朝师承蓬壶,若非白帝城与蓬壶相看相厌……他岂会端坐席中、按兵不动?其实大试之前,许多人就已经猜测,最后将是时宴朝折桂,毕竟年轻一辈的通幽又有几个?谁知他竟不曾未下场!
宁离心中忽然生出了淡淡的古怪。
藏器阁中神兵利器数不胜数,崇文阁中武学典籍浩如烟海,怎么偏偏就挑了那把别春水?
他忽然开口,一句话没头没脑:“别春水并非白帝城之物。”
话语将落,便见时宴朝目光错愕,那神情彷佛受了极大的打击,嘴唇嚅动,极为艰难:“多谢世子告知。”
宁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时在别院中裴昭对时家这两兄弟的点评。天光悠悠,而裴昭语气更淡:时宴暮乃蠢钝俗物,然而时宴朝是个聪明人。
可若当真是聪明人,怎么会想着来求他?
时宴朝目光不知落在哪处,忽然彷佛凝住,露出一抹惊骇。可宁离哪里还管这些,他言尽于此,至于时宴朝接下来会怎么做,却不是他能左右得了了。
。
夜至更阑,月上寒梢。
安庆坊内,东海侯府一处,那府上气氛愁云惨淡,比那夜色还要凄冷。
小院内灯火通明,而床榻上时宴暮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他的面上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青白,任谁看过都只能暗道一句“不妙”。
侍从在旁,战战兢兢,熬的一锅浓参汤,半碗也没喂进去,喂多少便吐多少,如今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不过勉强拖着些时间罢了,若是这位出了事,只怕在场谁也讨不得好!
时老侯爷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听见脚步声,倏地睁眼,眼中迸出希冀:“如何,大郎,你可寻到了法子?”
时宴朝缓步而入,声音低沉:“若早知他会做出这等错事,当初就该把他送回东海……阿翁,天子面前,你怎敢纵容他胡闹?”
时老侯爷一怔,没想到时宴朝开口,竟是在怨他。
他心中突兀生出一股火气,然而见得时宴朝眼下淡淡乌青,到底是没有发出来,苦笑着道:“大郎,你弟弟怨我偏心,说你进了奉辰卫,一跃而上,顺风顺水,他却只能在东海吃苦。前些日子二郎回来,说他有了一番奇遇,修为精进许多,我原本是不信的,他却说不若让他在小比上牛刀小试一番,我心中的其实半信半疑,可那小比上,他不就胜了么?”
也正是因此,才贪心不足,见陛下并未有责罚,允了入奉辰卫,便当是既往不咎,又想要更进一步。
谁知生出了这样的祸端!
时宴朝面沉如水,想起祖父幼弟一番筹谋,竟然是瞒着他,不教他知晓半点。他道:“他从小锦衣玉食,后来开蒙,又延请名师教养,这也算得是吃苦?阿翁,你这样溺爱,只会害了他。”
“大郎,你去了蓬壶,他却没有选上,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有多苦?”说到这里,时老侯爷又生出些怨气,语气骤然激动,“若是当时乌兰撒罗连胜之时,你下了场,你弟弟又怎会强出头,又怎么会生出这些风波事端?他便是再争强好胜,心里都是尊敬兄长的。”
“你为何不下场?”时老侯爷盯着他,亦有审问的意思,“这比试原本就是为你备着的,多少人等着你出手?你却作壁上观……你不要说是因为那把‘别春水’是白帝城流出的佩剑!这等门户之见实在太过狭隘,那比试争的是大雍的颜面!若乌兰撒罗不挑衅,若你弟弟不上场,便也由那铁勒王子赢吗?”
时宴朝太阳xue突突突直跳,面前是时老侯爷厉声疾色,陡然间又想起奉辰殿前宁离没头没脑的话语。
——别春水并非白帝城之物。
难道竟然是他错了?难道那时他就应该下场?
难道此间种种,皆是因他自拘而起?
“如今那还说这些?”时老侯爷发过顿气,又生颓然,“没有人肯出手相救吗?”
建邺的几位入微境。陈则渊尚未回京,五惭大师远游佛国,奉辰卫中萧九龄满面厌恶,而武威卫薛定襄更是一口回绝。宁离教他去向陛下请罪,但是在陛下眼中,二郎乃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他猛地屏气,竟觉喉中一甜,缓缓咽下,自袖中取出一只长颈白瓷瓶。时宴朝沉声道:“陛下开恩赐药,服用后可解二郎气血倒冲之苦。但性命虽然保住,往后武道之路却断绝,只能如平常人生活。”
时老侯爷见他掏出瓷瓶时,目中尚且迸出惊喜,听了这话,顿时止住,断然回绝:“那怎么能行,二郎素来心高气傲,你若是告诉他往后成了废人……他还不如去死!”
时宴朝只捧着那只白瓷瓶,默不作声。
这已经是陛下开恩,便是这点恩典也是殊为不易。
时老侯爷面目枯皱,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你师父呢,你去求一求你师父,李岛主定然有法子!”
时宴朝声音干涩:“蓬壶远在天边,二郎捱不到那时候。”
时老侯爷跌进椅子中,面上现出颓然。他喃喃道:“那真的没法了,我也不想的,只能如此了……”
前言不搭后语,教时宴朝生出些疑惑,见得时老侯爷彷佛发痴神情,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淡淡不安。
“其实还有一个大夫,只是先前我想着,或许不至于此……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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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一驾马车悄然驶向城西的济春堂,请来位大夫年纪轻轻,面白无须,背着随身的医箱,取出来个青色瓷瓶。
那大夫声音有些阴柔:“这药乃是内廷秘传的,如今还留了些,好容易才找到、带来府上。虽然药性猛烈,其实是不破不立,倘若二郎君心志坚定,之后亦可重修武道……侯爷,这可极为难得呐!”
大夫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那药瓶,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烛光闪烁,灯花噼啪,正照得桌上两只瓷瓶,一高一矮,一白一青。
两样截然不同的药性,与两种截然相反的来处。一个是圣恩浩荡,一个是暗藏玄机。
烛泪流满了烛台,最底下的早已冰冷,教时宴朝不由得想起那大夫临走前笑容,意味深长,只觉寒意从指尖透到了骨髓。
“阿翁……”他声音说不得有些艰涩。
时老侯爷风雷一般,取走了青色那只:“我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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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东海侯府上,大夫流水般来去,终于传出个消息,那生死难定的时家二郎总算是醒了。无数珍奇药材灌下去,总算教他过了这鬼门关。
是日,时宴朝入宫当差。
原本应出现在校场的身影,此刻却静候在两仪殿内。
天子正在批阅奏章,朱笔悬在摺子上空,迟迟未动,忽然一滴朱砂跌落,溅污了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