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30)
宁离辨出了来人:“萧统领。”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奉辰卫的统领,萧九龄。
可是他不应该在这里。
宁离道:“萧统领怎么不在宫中拱卫陛下?”
萧九龄道:“若果世子不是来了此处,我确然应在宫中。”他看着宁离带着煞的眼眸,沉声道:“世子,不要做傻事。”
宁离轻轻一哂:“我何曾要做傻事?”
萧九龄皱着眉头,心想这满身的煞气,难道他是没长眼睛的瞎子吗?还会看不出来?他道:“你是来寻上皇麻烦的。”语气十分肯定。
他甚至知道,只怕那麻烦……会是天大的麻烦。
萧九龄沉声道:“世子要做什么,可否告知我?”
宁离目光沉静,但沉静得着实过了头!
萧九龄道:“世子,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参与。”
宁离漠然道:“为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为何不能插手?”
萧九龄心中大骇,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霎时间回忆起传来的消息,可是宁王不还是好好的在沙州吗?也没听说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路暗中监察着,也没见上皇朝着沙州伸手。
可是他对上了宁离的面目,那样晦涩的眼神,那样沉着的恨意。
小郎君惯常活泼爱笑,机灵神气,他得了君王青眼,偶尔躲懒耍滑,有些小脾性……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眼神。
那定然不是假的。
他心中遽震,上皇抢人妻女的事情,从前不是没做过,有些荒唐事情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吗?便如妙香佛国那个美人……
听闻宁王府的这位小世子生母不详,宁王府也一直没有王妃,难不成,真的被抢到了宫里?
可若是这样。
萧九龄来前已经得了嘱咐,他已经知晓,眼前小郎君身份特殊,他不仅仅是沙州的世子,身后还站着白帝城。
他自然是要劝一劝宁离的。
可是用平常的法子,只怕是劝不了。
萧九龄微一思索,于是朝着宁离点头:“世子,你说的不错,上皇刻薄寡恩,荒|淫|无|道。只是,如果要报仇,你应该先让一让我才是。”
宁离淡淡道:“你好没有道理,我为何要让你?”
萧九龄心平气和道:“因为你没了父亲,而我没了全家。”
宁离无比愕然的看着他,未曾想萧九龄心中竟然会有这样的伤心事。
那过往已然许久,片片剥落,被人深深压在心底。萧九龄不曾想,竟有朝一日还会提起:“我父亲母亲、姑父姑母,哥哥姐姐,全部下了狱。家中男丁问斩,妇孺充入奴籍流放,正好遇上了疫症……一个也没活下来。”
“那时上皇看中了一妙香佛国的女子,想要强纳入宫,但那女子是已然成亲、有夫婿的。我父亲被指去做这差事,他心中不忍,将那女子放了,没想到走漏了消息,另有人将她掳至宫中。”而此后,他家的下场……
“父亲以大不敬之罪下狱,牵连了全家,上皇盛怒之下,无人敢劝,也无人愿劝。只有我当时在外学艺,阴差阳错,逃过了一劫。”萧九龄缓缓道,“我归家那日,正好看着行刑,家父死不瞑目……你说,是不是应当让我先寻仇?”
宁离嘴唇嚅动,不知能说何来宽慰眼前的青年。
血海深恨,也不过如此!
萧九龄道:“我并无半分虚言,陛下身边,如我这般经历者,比比皆是,世子若是想知道真假,随意抓个人问问,也能验证。”
宁离轻吁了一口气:“抱歉,我并非想提起你的伤心事。”
萧九龄道:“如果可以,有谁不想?可是,我们暂且还不能动手。世子,朝堂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今天若真是杀了上皇,你可曾想过,如何收场?”
“你是沙州宁氏的世子,在这京中,只要不犯上作乱,便是掀起滔天波浪都没有关系。”但显然并不包括这一桩。
“世子若真动手,那宁王如何自处?世子又如何去面对陛下?纵然陛下与上皇情分浅薄,但到底血脉至亲……”
他沉着观察宁离面色,直到说到陛下时,那小郎君面色才终于被说动几分。
只道:“世子何必为此与陛下生了嫌隙。”
。
宁离望着萧九龄。
他没想到这统领平时看着榆木疙瘩也似,原来胸中还有这么多的道理。
不错。无论如何,那是裴昭的亲生父亲,先前他被怒意席卷,竟然连这都忘了。
他还记得那时裴昭眉目中些微的黯然。
纵然口中说了不在乎,可到底,心中是难过的罢。
他想了想,终于道:“我今天来这里的事情,萧统领不要告诉陛下。”
萧九龄摇头:“晚了。”
。
官道上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一行骑士疾驰而来,风驰电掣。
马踏飞雪,翩若惊鸿,宁离眼力极好,即便是在萧瑟的夜色里,也很快把人给认了出来。当先那人修目凤目,神容冷峻,薄薄的嘴唇抿着,望之冷冽而肃然。那人眼眸转过,忽然间见着了他,于是狭长眼眸中,便是不掩的担忧与关切。
宁离忽然就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委屈。
裴昭翻身下马,到了他身边,却把身上墨黑大氅解下,披在他身上:“宁宁,怎么出宫时高高兴兴的,现在却愀然不乐?”
宁离怔怔的将他望着:“姚先生今天给我讲了个故事,行之,我又想起了那天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从前很喜欢听故事的,可这两个,太苦了。”
裴昭轻轻拭过他发红的眼尾。
只听着那少年说:“他不配为人父,也不配为人君。”
第76章 胡椒羊汤 原来他是宁王府的郎君
76.1.
老姜数块,葱白五茎,羊骨三根,清泉一瓮。再添了半盅黄酒,文火慢慢煨了半个时辰,教那油脂碎如细金,汤色浓如牛乳。
盘中切了羊肉片,片片薄如宣纸,又有豆腐、甘薯、怀药码得雪白整齐。经霜的菘菜,新掐的茼蒿,水灵的菠薐[léng]。满屋水雾氤氲,尽是胡椒羊汤的香气。
盛出一碗来,撒上些红艳的枸杞,一口彷佛将全身的寒意都驱散。
宁离叹道:“这佛门清净地,到底是被我扰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裴昭莞尔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何况你既然不信这些,又何必在意?”宁宁也不是和尚,又何必遵守戒律?
原来两人此刻是在净居寺里。
怕着教他积食,裴昭什么都没有问,只说些松快的话,哄人将饭吃了。两人漫步在池塘边,藻荇交横,松枝柏影,粼粼波光映过少年眉眼,彷佛还有一股郁郁,积压不散。
裴昭心里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家那姚先生,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宁离被他问着,好生惆怅宛转。他听了那个故事,并不想再说出,以博取人同情。至于姚先生与他说的其他话,他又如何能当着裴昭出口?
初时未曾在意,后来想起,裴昭好几次都提出了,要把他送回沙州,恐怕也是不想接下来的阴诡风雨将他涉及罢。那时裴昭瞒着他身份,是害怕有朝一日,他知晓后,便会疏远吗?
“也没什么,就教我在宫里小心些。”宁离含糊道。
但裴昭何等机敏之人,只看着宁离神色也猜了出来,点头道:“他对我有所提防也是寻常,若非此,宁王不会将他放在你身边。”
这样被裴昭挑破,宁离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怔怔道:“我从小姚先生就待我极好,后来陈先生离开了,我听阿耶说,他本来是想要再让姚先生来教我。只是那时我病的很,被带去了夔州治病,这才没有作数。”
裴昭道:“他也是学堂的讲习么?”
宁离摇头:“不是,阿耶请过他去学堂,姚先生说他才力微薄,只愿教我一个。只是我实在不耐学那些,后来去了白帝城随师父学剑,也不曾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