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81)
“我才没哭。”他问林琅,“疼吗,傻子?”
“还好,就是想睡觉。”
陈相因摸了摸他的手,很冷。“不要睡,好吗?”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林琅用了点力气,掏出一只银镯子,上面原本已经磨损的花纹已经重新雕刻得清晰了,“其实我早知道你是……我是说,想让你原谅……”他咳出血,再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没有怪你,林琅。”陈相因没有去拿镯子,只是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别死,好吗,其他都不算多重要了。”
林琅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说世子的事,但看着她悲伤的面庞,还是算了。
“我父亲原本是樵夫,他特别喜欢给我娘打手镯,这个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我想以后给你也打一只。”
陈相因拼命点头。
林琅茫然看着虚空,他身体的热度也迅速流散了,他道,“他现在还是像个樵夫,如果不跟王爷说不定还快乐些。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还要送我去跟世子学打打杀杀。他现在真的要变成孤家寡人了。如果你遇到他,告诉他我没有让王爷失望,让他不要太难过了。你也是,要好好活着,开心点。”
陈相因哽咽的说不出话了,林琅重新陷入昏迷,陈相因赶紧叫半瞎过来,半瞎努了点力,林琅的呼吸还是散了,很快脉搏也停止了跳动。
陈相因抱着他痛哭。半瞎在旁边唏嘘不已,“真是冤家,”他有些手忙脚乱,“唉你别哭了,哭的叫人好伤心,每个人的生死都有命,放他离开吧,听他的话开心点。等等我给你拿张手帕。”
窗外又是一道惊雷,陈相因擦了擦眼睛,道:“谢谢你。”也不知道是和谁说。她转向瞎子:“我会给你钱的,谢谢你。”
“害,客气什么,这也是个好人,可惜年纪轻轻的就……”
她站起来,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死去的林琅,她已经迅速平静了下来,眼中空无一物,道,“大雨快来了,能帮我把他入土了吗,一个人死在外面实在是太落寞了。”
窗外轰隆一声,震的窗框轻微颤动。
寒无见从噩梦中惊醒,恍觉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兰因呢?”
谢余见他醒了,按住他的胸膛,把药端过来要喂他:“阿见你醒了?刚好,这药还温着,趁热喝。”
寒无见满心是谢兰因,一手挥开药碗:“谢兰因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药渍泼了半身,谢余也不恼,只是冷淡道:“我把他杀了。”
“你说谎。”寒无见捏住谢余肩膀,催促他,“你骗我,你说过你不会杀他的,你会放过他的,对吗,你在骗我他还活着对吗?”
“对,我就是骗你了,我杀了他,把所有王府人的头都砍了下来,挂在城墙示众,怎么你要去看吗?”
寒无见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找出他在玩笑的痕迹。没有。
“你把王爷也杀了。”
“不然呢。”他冷漠的寒无见一瞬间不敢认他。
“你不是说你不会跟他们一样吗?”寒无见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你哥哥!”
“他不是。”谢余道,“寒无见你听明白了吗,他不是。他想杀了我,但我比他快,皇家没有亲情可言你明白吗!”
第73章 卷四[大雨 上]
我十岁的时候,大哥为了让我克服某种对黑暗的惧怕本能,让人把我丢进了一口半枯的井里。井很深,水只到我膝盖,天光离我很遥远,井里还有几具囚犯的尸骸。
天快黑的时候阿余找到了我,给我丢吃的,举着火折子趴在洞口跟我说话。他跟我说不要害怕,他给我丢捡到的小石子,问我这算不算落井下石。我被他逗的咯咯笑起来。他还给我扔野花,用濡湿的花骨朵砸我的头。他一整晚没走,趴在洞口跟我说话,我们谈论诗文典籍,从古到今,说各种正经或者不着边际的事情。
他拿着火折子,脸浸在摇曳的、暖黄色的光影里,看起来很安全,可靠,我仰脸看他,火光落进我的眼睛里,温暖,并不刺眼。那种感觉很柔软。
他告诉我他担心我,如果我需要的话,他可以跳下来陪我。你希望我跳下来吗?他这样问过我。
我诚恳地摇头,告诉他不用。这是我哥哥要求的。
他跟我说,他希望我勇敢一点,但没必要勇敢过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满满看着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也许是因为从来都不需要。我从小就对某些事充满了愧疚,门房和嬷嬷的儿子会故意接近我,因为我不要的茯苓糕和金锞子就对我三拜九叩,他们似乎并不在意那都是我不需要的东西,我经常因为这些东西遭到非议,我哥哥说那是嫉妒,他们都是没有尊严的下贱软骨头,无视就好,我一直不太能做到。
就像阿余一次次鼓起勇气靠近我,问他能不能和我呆在一起,能不能把这个送给我,需不需要那个,会不会觉得太廉价了?
我告诉他,不会,我很喜欢。我一直没有得到过多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生来就是花团锦簇,荣华富贵到让人感到愧疚。他们都从我这里拿走我不太需要的,阿余其实是最腼腆的那一个,他骨子里有着身为一个皇子的尊严与庄重,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来靠近我,捏着衣角笨拙地问我可不可以留在他的身边。
我冲他微笑,告诉他当然了,只要他想。
卷四:春梦了无痕
“我明白了。”寒无见垂下头,闭上眼睛,打破凝如死水的沉默,“臣告退。”
他站起来要走,谢余拽住他,手心一片冰凉:“你去做什么?”
寒无见道:“我去找兰因,我不信他死了。他死了我也要看见他完整的尸身,有劳陛下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不在。”谢余冷静道,“我也没找到他。他的尸体应该被埋了,不是被埋了就是被烧掉了,和其他人一起。”
“谁负责处理尸体的?”
“别问朕。”
寒无见挣开了他的手,跑出去,撞上许陌年,他曾经的旧部,也算故交好友。
许陌年还穿着盔甲,头盔摘了下来,血渍浸在盔甲凹陷的缝隙处,寒无见看得有些刺目。
“将军,您没事吧?”许陌年想扶他,被撇开手。
“陌年,告诉我你们把死人的尸体都运去哪里了?”
许陌年看着昔日将领已经不复当年神采,他眼睛布上血丝,连眼神呼吸似乎都带着疼痛。
“是相因的人做的。”许陌年叫住他,“将军,你有朋友死后被拖去那里了吗?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死人地方很容易染上瘟疫,这天又要下雨……”
陈相因刚迈进两步,寒无见突然拉住他,焦急问他把尸体放去的哪里。
陈相因以为他问林琅,失神道:“我把他埋了。林琅那么活跃,我想他不喜欢曝尸荒野的滋味。”
寒无见一愣:“林琅死了?”
“哦,你问的其他尸体。”陈相因想也没怎么想告诉了他。
寒无见要跑出去,谢余叫了他的名字:“寒无见!”
寒无见没理他,谢余又叫了一声,寒无见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站在台阶上的高大身影。
谢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今日如果走出这个门,你我多年的情义就葬送于此了。你想好了吗?”
“微臣领命。”
寒无见后撤一步,拔下头上银簪,撩起衣摆划下一片,丢在了谢余跟前,复跪下,稳稳磕了一个头,青丝散落在地。
“你做你的好陛下,我去我的高远处。我不会再回京城了。你我尽了吧。”
再抬眼,寒无见双目绯红,只怕再多一句,他都会悲恸到落下泪来。
寒无见站起来,跑出了门。
谢余攥紧织金袖口,将其揉做一团,后退两步。暗卫扶住他:“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