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店打工日记(28)

　　前一拨客人退房后，清洁阿姨要立即去进行打扫。这么繁忙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在现场做细细清洁的，所以是会把所有的东西比如杯子碟子桌布之类的东西打包卷走，同时换上一套新的器具。脏碗碟脏桌布收到后面统一处理洗涤。
　　我赫然发现往日西装革履坐办公室的老板居然身穿服务生的制服，推着清洁车，去包厢扫地。吓死我了！
　　素日知道他抠门，但没想到他近来已经抠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生意这么红火，居然连清洁阿姨那么点工资都要节省这么夸张吗？
　　难道是因为阿姨她们突然想维护劳动者权益、吵着要节假日上班要发双倍工资？
　　老板在当清洁工扫地，作为下属底层的我在吃喝玩乐，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对的。我赶紧跟他点头哈腰问好：“老板好！这您都要亲自干啊，何必呢，直接叫下面人不就得了。阿姨她们呢？请假了吗？”
　　老板大叹一口气：“别提了，她们辞职回老家了。”
　　“咦？”现在距离春节还远着呢，哪有这么早就回家过年的。
　　“最近全国各地闹了不少火灾，有几个大的、死人多的，都是群租房。这下可不得了了，来了个群租房整治。不许群组，不许隔间租。凡是隔间的都要敲掉拆除。阿姨她们原本是租单间的，现在都不许租了，要重新换地方。但是房租顿时大涨。她们说，如果这么租房，那她们每个月付完房租后，就只剩下一千块了。在S市这种地方怎么过的下去，出来打工完全没了意义。所以她们都辞职回老家了。”
　　原本的清洁阿姨们辞职，老板虽然发布了招聘信息，但根本招不到人。要说加工资，但房租涨了有三倍，老板给清洁工涨工资的幅度根本不可能达到这么夸张的幅度。
　　至于牛郎们，当然是不敢劳动他们的。老板还指望他们努力揽客创造经济效益呢。
　　于是老板只好亲自上阵来打扫卫生了。
　　我担心他看我闲着于是叫我来临时顶班去扫地，于是赶紧远离店堂。
　　去大门口当迎宾，也算是在努力做揽客了。
　　落花KTV的玻璃大门敞亮，外面大朵大朵的雪在飘落。
　　朋友圈里又有红点了，估计又是俗而又俗的Merry Christmas吧，我心不在焉的点开。
　　是卫衣哥。
　　雪景，以及打包好的行李照片。
　　配文：居然只给五天时间找房子，要流落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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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段为白描。全纪实。


第96章
　　我想起之前跟卫衣哥去拍照，他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典型的群租房，连阳台都隔出来住了人。
　　如果开始整治群租房，那里绝对是整改对象。
　　我发信息：“听说最近在搞群租房，搞到你们那边了吗？”
　　他回复：“是啊，叫我们五天之内搬走。如果时间到了还不走，就强制执行。”配上一个大大的流泪表情。“可这一时半会的哪有地方搬啊。到处房租飞涨，还抢不到。”
　　呃，这时候确实不好弄。如果好弄，清洁阿姨们就不用辞职了、老板也不用亲自打扫卫生了。
　　这场整改波及范围颇大，不是单单S市及周边县市，甚至全国范围的一场大整改。
　　“还有几天时间？”
　　“没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偏偏又遇到圣诞节，连钟点房都被约炮的小情侣占满了。”
　　这个下着大雪的白色圣诞节，卫衣哥无处可去。几个同学校友同为打工族，也是差不多的状况，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可怜兮兮地流泪表情包发过来：“求收留~~有地方睡就可以了。找到房子就搬走。”
　　想了想，我给马哲老师发信息。
　　以媒人的身份。
　　相亲对象都要流落街头了这么可怜，他也不表示表示。既然拆迁分了两套房，自己又是独生子，那家里应该宽敞的很。收留人家暂住几天，多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啊。
　　结果人没回我。
　　呃，我等。
　　十分钟后。
　　二十分钟。
　　……
　　渺无音讯。
　　我等不及了，直接拨电话，传出温柔标准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我一激动差点把手机屏幕捏爆。尼玛！这个时候装死，过分了啊！
　　冷静冷静，深呼吸。这手机好几千呢，都是血汗钱换来的，一定要珍惜。
　　我都这么着急了，那么可以想见，卫衣哥如果向马哲老师求助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是多么心寒。
　　我打字：“你要不介意睡客厅的话，就到我家来吧。”
　　发送。
　　“我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我家”的呢？
　　严格来说，是罗密欧租的房子，他收留我当他的合租人，感谢他大发慈悲不收我房租。
　　我现在自作主张又收留一个人，似乎确实“僭越”了呢。
　　我点开给罗密欧发信息的界面，打了几个字。停顿了一会，又抹掉了。
　　如果罗密欧不同意，甚至发火，我该怎么办？把卫衣哥又赶出去吗？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是冻死在这种大雪天里的。
　　卫衣哥只是暂住几天，如果罗密欧真的生气了，我就好好跟他赔礼道歉。都是混过贫民窟的打工仔，他一定能理解的。
　　我到地铁站接了卫衣哥，带他回家。
　　他肩抗手提着几大包行李，脸色苍白发青，嘴唇都冻紫了。
　　进了屋，我赶紧把暖空调打开。站在空调风口吹着暖风，卫衣哥狠狠打了几个哆嗦，这才舒展开身体。


第97章
　　“冷死了！想不到S市的冬天会这么冷！”卫衣哥把手伸到暖风口，握拳又展开，努力活动手指。“真怀念北方有暖气的日子啊。我在北-京四年没长过冻疮，在这里居然手脚上有冻疮硬块了，刺痒无比，那叫一个酸爽。”
　　由于我的收留，卫衣哥总算不用流落街头了，揪着我谢个不停。
　　他之前本来就用的铺盖卷，所以睡客厅没有床也无所谓。此时把茶几挪一下位置，铺盖卷摊开来就能睡。
　　卫衣哥问：“你这条件比我之前住的好多了。是买的房子？”
　　“不。我也是寄居在这里的。主人现在不在，过两天回来。”
　　卫衣哥表情有了迟疑：“那……他知道你收留我的事吗？”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打哈哈。“总之你先住着吧。我会跟他解释的。”
　　我到厨房准备下碗面条，给卫衣哥垫垫肚子。这几天他为了找房子的事情，弄的焦头烂额，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就像一朵本来水灵灵的鲜花焉了，挺让人心疼的。
　　面条刚下锅，手机响了。是领班。
　　“有人点‘外卖’，去不去？”
　　这里的外卖当然不是指美团、百度、饿了么的黄红蓝三色骑手军团，而是指上门服务。
　　我回的干脆利落：“不去。”
　　“你最近单子也不接，外卖也不送，订房也不开，是想怎样呢？”
　　“都说了我要准备考试。”
　　“是真的？我还以为你是找借口。”
　　“当然是真的。”我汗，自考生也是要念书的学生好不好？虽然我本来真的是找的借口。
　　“得得得，你们这些有文凭的，在这种地方当然是待不长。高学历的一个一个都走，没了金字招牌，我这压不过别家啊，现在竞争这么激烈……”
　　领班叽歪了几句，看意思，牛郎也要搞人才竞争了？我懒得和他啰嗦：“等考完试，考完试再说吧。”赶紧捞面条。晚一点就坨了。
　　平安夜，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电视里在播放圣诞相关的主题节目。
　　两人聊着天，不着急睡觉，反正明天是周末。
　　我说：“这群租房搞的，好多人没地方住，只能回老家去了。”
　　卫衣哥说：“是啊，不止在搞群租房，还有三合一呢。都在一起整治。”
　　三合一场所是指住宿与生产、仓储、经营一种或一种以上使用功能违章混合设置在同一空间内的建筑。该同一建筑空间可以是一独立建筑或一建筑中的一部分，且住宿与其他使用功能之间未设置有效的防火分隔。和群租房一样，都属于消防安全隐患的重灾区。
　　我说起单位里的清洁阿姨都因为租不起房子、辞职回老家的事，卫衣哥说：“我公司里也一样。原本负责搞卫生的阿姨也走了，招不到新的人。就安排员工自行打扫。大家打扫自己办公所在区域这个好办，公共区域排了值日表，大家轮流，这个也没意见。但是厕所也得有人管啊，这个就麻烦了。一个一个摇头都不干。排了值日表轮流，可没人愿意照做。有脾气暴躁的，直接对管事的说‘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扫厕所的’。如果硬逼，他宁愿直接辞职走人。”
　　我说：“那你们老板怎么处理？”
　　“老板才不管这事呢。他把汇报情况的行政部主管骂了一通，说‘扫厕所这种鸡毛蒜皮还要我亲自过问吗？这种事情都处理不了，干什么吃的！’。招不到保洁员，清洁公司也乘机涨价，可老板不给涨预算，最后人事和行政主管哭哭啼啼地自己去扫了。”
　　我大笑：“如果公司里哪个男人想泡她们，这是个天赐良机。”
　　大背头公司里的行政主管我知道，那女人指甲留的老长了，几乎每周都会换新的美甲。人事部就露西小姐一个人。谁想到S市一线城市的办公室白领，这风口浪尖会在工作内容里加入了扫厕所项目，也是怪可怜的。
　　大背头真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于公于私都没有。
　　我问卫衣哥：“那你呢？有没有安排你去扫厕所？”
　　很好奇堂堂清华生、服装设计师，是怎么对待这件事的？据说读书人都讲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说：“我是开发部的，算技术人员。老板要行政部门对技术部门做好支持服务工作。她要是把开发部人员放进厕所值日表里，大约是不想干了。”
　　我啧啧感叹。到底是技术部门，就是硬气。
　　大背头宁愿弄哭行政主管，也不会让卫衣哥他们去扫地。
　　牛郎们算是销售部门，老板宁愿自己搞卫生，也要让他们开开心心努力拉客人。
　　这年头，最吃香的果然还是技术和销售啊。
　　可惜像卫衣哥这样名校出身的技术人员，都会在这大雪天里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这一场整改，S市估计至少要有十万人被迫选择离开。可能远超这个数字，因为S市大市范围还有那么多周边县市。
　　外面下着大雪，家里没有圣诞树，没有平安果，没有红酒，没有圣诞蛋糕，也没有罗密欧。总算我不是孤单一个人，至少有吃着面条的卫衣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