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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未了(66)

作者:楚寒衣青 时间:2019-07-04 19:09 标签:婚恋 业界精英 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我应该帮他。
  一道声音出现在俞适野的心里,催促着俞适野行动。
  俞适野紧紧握住了安德烈的手,像老人安慰自己那样安慰老人,接着,他帮助老人将文件翻到需要签字的位置。
  这个动作引来了安德烈开怀欣喜的笑容。
  他的手变得稳定了,很快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药物由女医生送来了。
  先喝防呕吐的药物,休息片刻后,再喝令人死亡的药物。
  透明的塑料杯中,有层浅浅的瓶盖底。俞适野接过的时候,刚才消下去的颤抖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的手一直在抖,哆嗦得下一刻就要将这瓶药物打翻,可是同时间,安德烈也一直在看他,他的眼神始终充满鼓励与温柔,直到这时,他依旧在告诉他:
  你并不在杀我。
  你将安宁赠予我。
  药水终于被放进安德烈的手里,安德烈接过了,仰头将药水喝掉。
  “是有点苦。”他评价。
  “要来点甜的吗?”女医生问,“我们有糖果,也可以吃巧克力。”
  安德烈整理衣服,抱住头盔,他稳稳地,将头盔放在自己的怀抱中,再对女医生微微一笑:“医生,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我一定会问你要电话号码,但现在我只剩下最后一丁点的时间,我得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很抱歉……”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变了低沉,含混,说话的时候,有了气音,打着呼噜似。
  那是药物在他身体里起了作用。
  他转向俞适野,他伸出了手:“……小野,今天,我勇敢吗?”
  “你很勇敢,你是英雄。”俞适野抓住安德烈的手,清晰告诉他。
  “……你会比我更加勇敢。”安德烈牵起嘴角,咕哝着,“不要害怕,死亡不等于痛苦,去了解它们。”
  “好。”
  “水,我有点渴……”安德烈咳了两声,坐在沙发上的身体开始歪斜,“还有,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要拒绝……”
  “我知道。”
  “我好像……困了……”安德烈的眼睑掉下来,遮盖那双翠绿的眼睛,可是下一刻,他极力撑大了眼睛,用已经开始茫然的视线,搜索俞适野的脸,“听我说,爱是件很好的事情,不要……不要因为害怕糟糕的结果……就不敢再开始……”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只剩下气音了,可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挂怀着,坚持看着俞适野,劝导他。
  “你要走出来。你要幸福……”
  老人倒在了俞适野的怀里,他的身体依然是温暖的。
  只是头盔静悄悄从他怀中滑落。
  女医生上前来,抚摸了老人,随后对俞适野摇摇头。
  俞适野将头盔从地上捡起来,放回老人怀中,让对方的手扶在头盔上,他拥抱老人,告诉老人:
  “晚安,有个好梦。”
  ***
  窗外的天,从明亮变成漆黑。
  俞适野长长久久地坐在这条长沙发上,一开始,老人陪伴着他,后来,他们将老人带走了,他就自己坐着,孤独地坐着。
  时间凝固了,思维延长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想。
  他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
  这似乎不是个该悲伤的日子,一如安德烈说的,这是个宁静的日子。
  月亮高悬,微风轻拂,还有闪闪的星星,照着不眠的大地的夜之眼。
  后来,星星睡了,月亮倦了,太阳重新出现在天空上,俞适野走出了这间房子,屋外有个一直在等他的学长,对方将他送回学校。
  到了学校,学长和他说了些话,是些安慰的话。
  他听见了,也理解了,但没有回应,他好像有些累,熬夜过后,人总是会比较累的。
  学长上前一步,将他抱着,给他安慰。
  他有点茫然,目光虚虚地投射在学长背后的一处,也不知应该怎么反应。等他再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将自己关在宿舍独自呆了好几天,直到殡仪馆的人打电话来,让他为安德烈下葬。
  他终于从房间里出去了。
  他扶着棺木,亲自见证着土壤覆盖棺材,草坪织上泥地,最后,是空白的碑。
  俞适野的脑海也一片空白。
  他曾答应安德烈写墓志铭,可现在的他无法落笔。
  他离开这里,联络安德烈曾告诉他的跳伞教练,初学者有两种跳伞模式,一种是教练带着双人跳伞,一种是自己跳伞,后者需要一定时间的培训。
  俞适野选择了后者。
  他很快结束了培训,并跟教练一起乘坐飞机,飞向天空。
  当飞机的舱门在天空处打开,蓝天白云,整个世界,一览无遗。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走到舱门口,准备跳下去。
  但这时候,教练叫住了他:“你有什么护身符吗?可以带着。或者可以先向信仰的神灵祈祷一下。”
  俞适野怔了许久。
  他往自己的口袋里摸一摸,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玉扣,是曾经温别玉求来保他平安的。跳伞本来不该带太多私人物品,但这枚玉扣就是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无声看着,握住它,亲吻它,最后,将它缠绕在手腕上。
  他跳了下去。
  紧张控制身体,恐惧撕裂心脏,在高速坠落的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濒临死亡——直至聚集的云在眼前散开,美丽的世界迤逦出现,他自恐惧和紧张中清醒过来,就像将要溺亡的人在最后时刻,终于记起了自己曾会游泳。
  于是,无拘无束的自由取代了对高空的恐惧,他不再手脚发麻,满头冷汗。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多美。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
  无论是温别玉的爷爷还是安德烈,我都想要……
  我都想要,好好照顾。
  我想要老人们,都被妥当的照顾,直到最后,得到安宁的归宿。
  ***
  跳伞结束以后,俞适野收到了一封信,是由跳伞教练转交给他的安德烈的信件。
  信中写道:
  “……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长眠了。我要向你道歉,我对你说了谎,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从来没有跳过伞,所有对你说的故事,全是我的向往。我是一个橄榄球运动员,我有亲如兄弟的伙伴,但在一次前往其他城市的比赛中,飞机失事,我的所有同伴都在这次意外之中丧身,而我,因为赛前被罚,不能前去,于是就这样侥幸的、偷窃地活了下来……从此以后,对天空的恐惧深深扎根在我心底,我一直想要战胜它,我和它战斗了大半辈子,当我终于能够去面对它的时候,我得了病,已经无法再跳伞了。
  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面前的孩子有和我一样的恐惧。
  我希望他能战胜恐惧,能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战胜它们。
  绝对不要像我一样,让机会自生命中溜走。
  现在,你做到了。
  小野,我为你骄傲。”
  “不,你一点也不胆小。”俞适野将信合上,自言自语,“你很勇敢,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俞适野回到了安德烈的墓碑前。
  他知道要在上边写下什么了,他将一行文字,亲手铭刻上去。
  “他是一个勇敢的人。”
  而后,对着这块碑,俞适野想:
  我要走出来。
  我会走出来的。


第五十四章
  来自荧幕上的录像放完了。
  疗养院的家庭放映室内, 小小的房间有个很大的屏幕, 下来是一张大理石茶几和一排蒙着绿丝绒布的沙发,俞适野和温别玉正挨靠着坐在上边。
  自看完以后,温别玉就有些怔怔的, 他似乎有些冷,不自觉地朝俞适野靠近了, 紧接着,就被俞适野抱入怀中。
  这么近的距离, 什么反应也没法遮掩。
  俞适野能够感受到温别玉身体在发颤,他听见温别玉的声音,温别玉正在低低地对自己发问, 问的是安乐死的例行询问:
  “他说,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俞适野轻拍温别玉的背脊,随后回答他:“知道。”
  温别玉又动了嘴唇,他的脑袋乱哄哄的, 这几个问题和回答一直循环在他的大脑之中。
  “这是他本人的意志……”
  “是。”
  “病痛使他饱受折磨……”这一句, 温别玉的声音有点抖。
  “是。”
  ……
  不知为什么,温别玉突然想起了爷爷,虽然维持着开朗的样子,但真实地衰落、痛苦,没有人帮助就什么也做不了的爷爷。
  很久很久没有出现的玻璃好像又出现了, 耸立在他面前, 上边凝结了一层朦胧的白雾,隔绝着他对外界的感知……
  “别玉, 你在害怕吗?”
  俞适野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温别玉耳朵里。
  唯独俞适野,只有他的声音,能像扎穿一层纸那样,轻而易举地穿透屏障。
  温别玉恍然大悟。
  “我……是的,我原来在害怕。”
  “别怕。”
  俞适野按住了温别玉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俞适野告诉怀中的人:
  “这不是一个可怕的过程,这是一个通向安宁的道路。”
  他怀中的人颤了颤,接着,俞适野听见温别玉的微带沉闷的声音:
  “小野,你怕吗?”
  “当时有些怕。”
  “现在呢?”
  “这是安德烈意志的贯彻,是安德烈为自己寻求的解脱,他是抱着睡一个好觉的想法,去做这一切的。”
  俞适野先说了这么一长串,才在最后,牵牵嘴角,露出些自嘲的笑:
  “……我全都明白,但我还是有些怕。死亡总是让人害怕的。”
  所以……
  他抱着温别玉的手臂更加用力,录像播出了他最漂浮的时日,其中藏有他最坚定的意志,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也告诉温别玉:
  我不会让你体会这些恐惧的。
  俞适野给了温别玉一些时间,在差不多的时候,他轻柔地、甚至带点玩笑的告诉温别玉:“难受的话就哭吧,我会安慰你的。”
  缩在怀中的人先是点点头,接着摇摇头。
  “我还好……就像你说的,这是他的选择,是他意志的贯彻。我有些害怕和难受,可是害怕和难受只该是我的,这是一个很平静的结尾……这也是你想告诉我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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