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陌生人(11)

　　从无法接通，到欠费停机，再到空号，看似简简单单的三个过程，却彻底将林锦的心拉入了深渊。
　　这个号码，将他和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隔了数里距离，怎么伸手都触及不到。
　　四月中旬，林翊当真联系上了林锦。
　　而且真的约他出来吃饭，一家中餐馆，人满为患，据林翊所说，他是好不容易才订到的位置，提前了半个月。
　　林锦道：“实在订不到就吃其他家呗，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喜欢吃川菜么，”林翊道，“我回国之后就听说这家川菜是绝顶美味，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带你来尝尝，所以……没办法，再怎么难订也得订下来啊。”
　　林锦礼貌性的笑了笑：“谢谢，其实吃什么并无所谓。”
　　“你觉得无所谓，我却觉得有所谓。”林翊也不拿这件事作为话头，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话锋一转，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看看，我点这些菜，可以么？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两人将菜都点完了，才闲聊起来这些年的日常，林锦这才知道原来林翊同季橙在国外的时候一直都有联系。
　　回国之后也有。
　　林锦笑道：“那你看到季橙同叶子元如今修成正果，心里不酸吗？”
　　“我有什么好酸的，我高兴都来不及，”林翊深深地看着他，一双黝黑的瞳孔似乎将林锦给看透了，“我看，该酸该难过的是你。”
　　林锦躲开视线：“我又有什么好酸的。”
　　“林锦，你真当我们大家都是瞎的么，”林翊笑了两声，道，“我高中就认识你俩，知道你俩关系一直好，以前是真没看出来——但后来那么明显了，还能看不出来？”
　　林锦面无表情的回应：“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好吧，那我就不提这个，”林翊叹了口气，将筷子拆开，放在碗筷上，这时候已经陆陆续续的上了几道菜了，他夹了一块麻婆豆腐在林锦的碗里，“你尝尝这个，招牌菜。”
　　林锦夹着入了口，垂着眼，不动声色的点头：“不错。”
　　林翊仔细的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端详斟酌着什么，迟迟没有开口。
　　林锦也就不主动说话了，认真仔细的吃着饭，似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去，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林翊突然开了口：“你还记得刘琰吗。”
　　“叮”的一声——
　　林锦拿来舀豆腐的勺子就这么掉入了瓷碗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惨白下来，但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竭力维持着平静，继续拿起了筷子，甚至还解释了一句：“手滑。”
　　可只要长了眼睛的就能看出来他如今的情绪不对劲，更何况是林翊。
　　林锦继续舀麻婆豆腐，林翊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知道你还记得，是吧？”
　　林锦松了手，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林翊，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当然记得。”
　　那双眼黑得吓人，宛如深潭里的漩涡一般，让林翊的呼吸都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他清了清嗓子，不自在的撇开了视线，说道：“我……前段时间听说，他好像快回国了。”
　　那一刹那林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与之伴随的，是一身的冷汗，那冷气直直的从脚底板蹿到了头顶，顷刻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林锦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声音凉凉的：“他不是在国外定居了吗？”
　　“说是家里出了点事儿要……”林翊说到这里，吸了口气，去握住林锦的手，“没事儿，你放心，如今他能干些什么事儿，再说了，不还有我么，就算他真打算干什么，我护着你就是……”
　　林锦猛地甩开了林翊的手，让他的话戛然而止。
　　“林锦……”
　　“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说这样的话，”林锦惨笑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是不堪一击的脆弱，他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当年，你不也在场吗？”
　　“我……”
　　林翊解释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林锦推开房门，夺门而出，他甚至来不及跟上他的速度。
　　林锦只顾着一味的往前跑，一路上不知道撞倒了多少人，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宛如梦魇般缠绕了他十多年的噩梦，好不容易在定期的心理辅导下平息下去，突然这一刻又席卷而来。
　　那段日子的荤暗，嘲讽，指责，鄙夷，那粘腻的站在他的脸上，和他头发上的液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林锦蹲在地上，用手狠狠地抠着自己的喉咙，他想吐，将刚刚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之后，便只剩下胃酸，折腾得自己生不如死。
　　可他还是停不下来。
　　太恶心了。
　　他这么恶心的人。
　　还有那群恶心的人。


第十三章
　　林锦怎么回家的自己都不知道了，模模糊糊记得是谁给他打了个电话进来，他接了，然后就有人把他带了回去。
　　混混沌沌的，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直到有人拽着他疯狂的摇，他才倏地清醒过来，抬头一看，带他回来的人居然是柯准。
　　而且柯准还被揍得像个猪头。
　　“林哥你这是怎么了？”柯准捂着自己的脸问他，“刚刚整个跟一个神经病似的，发了疯的要抠自己喉咙，要不是我拦着你的胃快被你给直接吐出来了。”
　　林锦不想再去回想，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喝下一整杯水，才开口摇头道：“没。”
　　顿了顿，他又看着柯准的脸，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靠，”柯准说到这件事就来气，登时翻了个白眼，在沙发上坐下，猛敲桌面，怒气冲冲道，“我不是联系不上子元吗，实在憋不过这口气，我就去他公司堵他来着，谁知道这么巧碰上季橙那个小贱人也在那，被他逮个正着，没想到他看上去挺清高一人，居然直接叫了人把我揍了顿扔到了小巷子里，要不是我命大，指不定都玩完了。”
　　林锦莫名的就笑了。
　　柯准气得指着他的鼻子：“你——你还笑呢，疼得我都快喊娘了。”
　　林锦收了笑意，不太好受的心情总算是减了几分，他清了清嗓子，道：“去看医生了么？”
　　“看了，说不妨事，让养着，”柯准愤愤道，“专挑老子脸打，真够狠的。”
　　“他就是这么个人。”
　　林锦淡淡道。
　　“啊？”柯准愣了，“看他挺单纯一人，孤傲清高，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啊。”
　　“我和叶子元关系好，你知道的，”林锦解释道，“他一直觉得我跟叶子元有一腿，大学的时候背地里也做了挺多事情……总之那时候我在他们的圈子里不太讨喜，都不怎么喜欢我。”
　　其实到了现在，也依然不喜欢他。
　　与其说是朋友，不如更像是玩物，有事没事便打赌让叶子元骗一骗他，可恨他是个犯贱的，每次都担心叶子元是不是真出了事，一定要自己亲眼去看看才算完。
　　柯准揉着自己的脸，唉声叹气：“本来我琢磨着，要是子元过得好，我也就死心认了，但看他这样子我还真是咽不下去那口气，奶奶的……老子一定得搞点事儿。”
　　说到这里，柯准看向林锦，眼神又变得可怜巴巴起来：“林哥，您可怜可怜我呗。”
　　“什么？”
　　“我脸这样了，也不敢回家，你能让我在你这边借住几天吗？等我脸好了我就回去。”
　　林锦冷淡的扫他一眼：“我这里就一间房，没多余的可以住的地方。”
　　当然不是。
　　叶子元毕竟常过来，他从不和叶子元同床，所以多住一个人的位置还是有的。
　　但这地方……林锦并不想让旁人碰。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这里金屋藏娇。
　　这么些年的时间，这地方除了他住之外，叶子元也常常过来，林锦不希望这里有旁人住进来，打扰他心中那片看起来好像神圣的地盘。
　　柯准没想到林锦拒绝得这么干脆，一下子傻住了，过半晌，才幽幽道：“我给你住宿费还不成么？”
　　“那你可以直接住酒店了。”林锦淡淡道，“时间很晚了，你去吧。”
　　柯准：“……”
　　尽管心里再怎么不乐意，柯准还是抵不住林锦那张冷脸的压力，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是有些杵林锦的。
　　其实林锦跟季橙有点像，都属于很冷的那种类型，当真狠下心来时，根本让人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柯准又是个怂的，根本不敢再继续谈条件，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离开之前，他扒着房门，道：“对了，林哥，你要不要去看下医生什么的啊……我看你那情况有点……咳，吓人。”
　　“赶紧走。”
　　林锦“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其实不用柯准说，林锦也打算去看医生的。
　　这种情况，他已经很久都没发生了，至少得有个三五年了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边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的人，他也就自然而然的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最深处，无人挖掘，也就不去想起，慢慢的就不再被这个噩梦所困扰，可林翊回来了。
　　林翊，算得上是他和叶子元的老同学，是一个高中的。
　　当年那些事，他也知道，甚至还参与其中。
　　林锦推开房门，见的医生仍然是之前那个，姓柳，是个姑娘，见是他进来了，微微一愣，起身倒了杯茶：“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么。”林锦苦笑了一声。
　　“当然不欢迎。”
　　林锦自从不再每周一次的过来报道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联系过了，这么一番闲聊，林锦才得知柳医生在一年前就结婚了，目前生活得还不错。
　　林锦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柳医生才进入主题：“怎么，又做梦了？”
　　“不是，”林锦说，“更严重些。”
　　他把所有发生的情况都和盘托出，柳医生垂眸思忖着什么，半晌都没有说话。
　　林锦看着她，开玩笑一般：“还有救么？”
　　“先开药吧，”柳医生道，“如果一个星期之后还有这样的情况，再来找我一次。”
　　“好。”
　　林锦点头欲要往外走，柳医生突然叫住了他：“对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之前我们那么久的医患关系都没交换过联系方式，你说消失就消失了，眼下不可能又拒绝我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