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152)

庞毅一拳擂在车窗上，恨恨地说道：“辉子什么性格，你不知道？你这样会逼死他的！”
吴世豪默不作声，其实这正是他所担心的，虽然在看守所里杨锦辉表示他会努力活着和他们对抗，可是他也明白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承受住那么残酷的折磨。就算杨锦辉能忍受肉体的痛苦，可是精神上的煎熬，他又真能承受下来吗？吴世豪不敢去想，他做了二十年的警察，打过不少嫌疑人，虽然没有亲手打死过人，却也并非见到过嫌疑人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选择自杀的极端事例。
“要不，你也去劝劝他吧。他那么喜欢你，你说的话，他肯定会听。”虽然不想承认庞毅才是杨锦辉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可这时候吴世豪也没心思再去吃醋了。他想救杨锦辉，比任何人都想救对方。庞毅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提出这样建议的吴世豪，他怒极反笑，摇起了头：“吴世豪，你是太小看辉子，还是太小看我？他被你们冤枉构陷，你却要我劝他乖乖认罪？这不仅是对他的人格侮辱！更是对我的人格侮辱！赵卫国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延西这块地界一手遮天，哪怕辉子真被你们陷害入狱了，我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他洗清冤屈！”
“哦。”吴世豪木着一张脸，他像没事人似的哦了一声，心里的想法却开始一茬茬往外冒。其实，这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让庞毅去劝杨锦辉，说不定只会起反作用，他必须得留点希望给杨锦辉，没了希望，对方怎么还撑得下去？尽管出于某些原因，他实在没法喜欢庞毅这个情敌，可现在他却发现庞毅这个人大概的确有值得杨锦辉喜欢的地方吧，虽说对方在感情上是个懦夫，可是在人格上，却比自己要高尚许多，也难怪当年杨锦辉会那么喜欢他。
而肮脏卑鄙如自己这样的人从来都不配得到杨锦辉的爱，更不是支撑对方到最后的希望。
“吴世豪，你今天能给我说这么多，我也得谢谢你。但是我警告你，你们对杨锦辉的陷害，这是在违法犯罪！有朝一日，法律饶不了你！我也饶不了你！”庞毅拉开车门站了出去，他已经无法继续和吴世豪再交流下去，对方的卑劣无耻与麻木不仁远超出他的想象。他真是心疼杨锦辉之前居然会被这种人欺骗。
“我不会就这样看着你们整他的。”庞毅站直了身子，他面色凝重，这句话既是对吴世豪的宣战，也是对杨锦辉的承诺。
坐在驾驶位上的吴世豪别过头，冷冷看了眼这个身形昂藏的男人：“我劝你不要给我添麻烦。如果你非要横插一脚，我可不介意连你一起整。能够还他清白，我肯定第一时间还他清白，可现在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清白更重要，还是命更重要？命都没了，你还他清白有屁用！”
“走着瞧。”庞毅猛地甩上了吴世豪的车门，然后大步朝自己的车走了过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暗自做了一个决定——提前退役。


吴世豪刚到李副市长办公室就看到丁洪神色匆匆地走了出来。
“哟，你才来啊，老吴。”丁洪虚情假意地冲吴世豪一笑。
吴世豪点点头，随手摸出自己的中华烟递了根给对方，丁洪不客气地把烟叼到嘴上：“你这口味还真是十年不变，一直抽这个牌子，也不嫌腻味。”
“习惯了。你这就走了，不跟我一起进去汇报下？”吴世豪掏出打火机扔给丁洪，路边摊上一元一个的塑料打火机，他用起来顺手。
“这么好的烟，就用这种打火机啊。”丁洪揶揄了一句，他点燃烟抽了一口，和吴世豪一起往过道边上挪了挪，“我把我自己掌握的情况都给李市长交待了，应该和你要说的也差不离。他估摸还是不太放心我们，所以要咱们各自说一回呢。对了，那姓王的律师回话了，杨家那小丫头挺精的，不太好糊弄。”
“那是……”自己弟弟看上的女人，能差到哪儿去？这时候吴世豪心里又有了一丝兄弟情，自从那天他揍了吴志强一顿之后，这小子就借口工作需要搬去了单位宿舍，一直和自己这个赌气就没回过家，搞到他们父母整天对临港特警队抱怨个不停。
他烦躁地推了推眉心，说道：“好吧，你有事就先走吧。回头我抽空和你合计下外审的事情，杨锦辉这么死扛着不吭声，始终不是个办法。”
“还要外审啊？呵，我可真怕把他给弄死了。”丁洪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审怎么办？等他翻供吗？等他找到机会让人把那份东西偷偷交给巡视组吗？”吴世豪此时是冷静的，他考虑过后果，比起让杨锦辉暂时舒服，换来后患无穷，还不如狠狠心，一次把对方逼到位得了。自己连最珍视的那份感情都能放弃，还有什么做不到？
丁洪摸出手机看了看，态度有些微妙地说道：“下次再说吧。我这边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打黑也不可能就打他一个是吧。”
吴世豪不满地看了眼丁洪匆匆离去的背影，他隐约感到对方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李市长，我来了。”吴世豪推开了李副市长办公室的门，片刻工夫，他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李强正在打电话，他看到吴世豪进来，冲对方招了招手，又喜笑颜开地聊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人都说官字两张口，真话假话混着走，实际上，当官的不仅两张口，还有两张脸，明明通电话时还笑呵呵的李强，挂了电话之后就一脸的阴沉。他冷冷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吴世豪，拿起手机敲了敲红木办公桌。
“吴局长，你们怎么回事啊。这都多久了，还没把杨锦辉案子的证据落实？”
“外围的证据链只要还是刘旭他们的口供，杨锦辉的名下资产我们也查过了，没有车和房子，统共也就四十来万的存款，他现在工资加上补贴奖金什么的一年有二十万左右，工作了这么多年这点钱完全能攒出来，我们不好从这儿入手。而且他现在还没把那份笔录资料交出来，总还是要花点时间去追究的。丁队那边已经开展过一次外审了，虽然暂时没太大突破，不过我认为还是有些成效的。我去看守所看过他，他表面上还是那么硬气。不过……”吴世豪沉吟不语，有些话，让他说出口，他也真觉得难受。
“不过什么？”李副市长可不关心吴世豪的感受。
“不过我觉得他撑不下去了。他虽然表面很硬气，可实际上已经有了恐惧和动摇，只要我们能趁热打铁，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突破的。”吴世豪深吸了口气，坦白地说出了自己对杨锦辉的看法。想到杨锦辉居然会害怕那张浸了水的毛巾，他就知道对方的肉体和精神受到了多大的伤害。那些残忍的刑讯手法，要是换了吴世豪自己，老实说，他宁愿死，也不想活着受那罪。可杨锦辉却必须活着受罪，因为只有活着，他才有希望等到冤屈大白的那一天。
李强一声不吭地盯着吴世豪，他似乎想看出对方是否在欺骗自己，又或者是在给杨锦辉拖延时间。毕竟，杨锦辉可是吴世豪的救命恩人。
“这案子最好在年前就解决了。别拖到年后。我可不希望去赵家拜年的时候还要被问案子的进度。”李强冷冷说道。
吴世豪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可他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应付道：“您说的是。我们一定会尽快办好的。”
“对了，过几天公安厅那边有个刑侦相关的会议要老钱去参加，可你也知道他这要退居二线的人了，身体也不好，现在都还在外面疗养。虽然你现在肩上的担子也挺重的，不过我考虑来考虑去，龙海刑侦支队的几个副支队长里，还是你最适合。文件就这儿，你看看，也就去两天，应该不会耽误什么。”李强说着话，把一份内部文件扔到了吴世豪跟前。
这关头突然让自己去赟城开刑侦会议，吴世豪有些搞不清状况，他开始担心是不是李强不满意自己对杨锦辉的处理，想找个机会冷处理自己，把专案组的权力都转给丁洪。不过看文件上说会议只有两天时间而已，要是对方嫌自己办事不利，那还不如干脆派自己外出考察呢。
“好，我回去先把事情给安排下。”吴世豪试探地看了眼李强，对方听到他的话之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似乎并没有要拿掉自己的意思，吴世豪的心里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龙海市第一看守所。
丁洪今天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杨锦辉。赵向东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一间办公室，进去之后，立即有人为他泡好了茶。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了一阵铁镣曳地的声音，丁洪喝了口茶，微微眯起了眼，那拖曳铁镣的声音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了门口。门打开，两名警察押着一个跛着一条腿的高大汉子走了进来，对方手上戴着手铐，脚上戴着脚镣，身上还穿着看守所里死囚才穿的红色马甲。
“老谭，好久不见了，来坐。”丁洪立即起身迎了上去，他摸出烟笑眯眯地递给了面前这个面目阴沉的男人，对方身上那股凌人的气势可真不输杨锦辉。
这个男人就是杀死陈钊枪击秦森又挟持吴世豪试图造成更大血案的谭刚，这个案子因为影响极其恶劣，得到了领导批示，已经从重从快地被审理完结。谭刚一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自知罪孽深重的他没有上诉，现在就在看守所等着上路了。看守所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死刑犯必须佩戴手铐脚镣，不过谭刚这种恶性极大的犯人一进来，胆小怕事的赵向东就赶紧让人给他砸上了手铐和脚镣，每天拖着脚上那根十斤重的镣铐，到现在他也是习惯了。
“你老哥怎么有空过来。”谭刚被从号子里被叫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要通知自己上路了，结果却见到了市局刑侦支队的丁洪，按理说，他的案子已经审结，刑警或者检察院这边应该不会再找他了。毕竟牵涉到陈钊在政协的父亲，上面也不太希望从他身上继续挖下去，该赔命的赔命，就别扯出更大的麻烦了。
丁洪冲谭刚身后的两名警察递了个眼色，他们立即会意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丁洪上前亲自为谭刚点上了烟，他等对方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之后，也给自己点了根。
“老谭，你的案子已经判下来了吧？”丁洪笑着问道。
谭刚挑了下眉，有些不屑地瞟了丁洪一眼：“我这案子不就是你们侦办的吗？你还不知道？”
“也没啥大不了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嘛。”丁洪拍了拍谭刚的肩膀，他知道对方不怕死，可他也知道对方心里肯定还憋着一股气。
“有什么直说，别给我绕弯子。”谭刚和丁洪交情不算深，除了工作上的常规合作之外，他和对方喝过几次酒，仅此而已。他现在都是要死的人了，也懒得像以往那样拍这些人的马屁，甩给对方的只剩下横眉冷脸。
丁洪瞥了眼谭刚进来时有些跛的那条腿，对方被抓捕的时候不仅手臂挨了一枪，腿上也挨了一枪，那可都是特警突击队的杰作。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丁洪笑了。
“什么好消息？打算改判我死缓了？”谭刚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杀了两个人，一个是省政协委员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同事，不管杀了谁，这死刑都是逃不了的，不过，没能把吴世豪那家伙一起给带走，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都怪该死的杨锦辉！要不是对方突然闯进来，自己完全可以杀了吴世豪之后再自尽，走得舒舒坦坦，何必像今天这样被拘在号子里，憋屈地等死。
丁洪故作神秘说道：“之前抓你的人也进来了，你知道吗？”
“吴世豪？”丁洪的话音一落，谭刚立马想到的就是吴世豪，对方霸占着临港区刑警大队长这个肥差那么多年，不知收了多少贿赂，私下放过多少该被处理的人员，所以对方被抓进来，这是迟早的事情。
丁洪摇摇头，笑道：“是杨锦辉。”
谭刚愣了一下，他虽然和杨锦辉交情不算深，可他还是听说过对方的一些风评的，这小子倒是个不贪不占的主，工作也总是冲在第一线，明明是个领导，却把自己当小兵看，这一点让他很受特警突击队那帮年轻人的爱戴。不过，这并不妨碍谭刚讨厌杨锦辉，要不是对方突然空降，那么龙海市特警突击队的队长按理说应该由他担任，这支深受领导重视的新建特警队伍可是有大把的油水呢。要是能从招警和后勤方面捞到钱，自己也不至于填不上窟窿，被那个不知好歹的陈钊找麻烦，落到如今妻离子散、自己也即将身死刑场的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