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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不是海棠红(7)

作者:水如天儿 时间:2020-03-28 09:41 标签:种田文 欢喜冤家 民国旧影

  程凤台一忖,立刻知道是今晚这出刮到她耳里了,腆着脸扑在媳妇儿身上动手动脚百般调弄,烦得不行。二奶奶最终不堪骚扰,掀被子坐起来,寒脸道:“二爷逞了一夜的英雄,还有精神呐?”
  程凤台笑道:“我只在你这里逞过‘一夜’的英雄。别的地方哪有啊!”
  二奶奶冷笑:“少说混账话!我竟不知道,二爷还会打架!商细蕊是什么角色?你当他没有见过争脸逞强为他打架的男人?他见得多了!非要你上蹿下跳的!人要不是冲着你程二爷的名头,你打出脑浆来他也不会看你一眼!挨了票友的倒彩,用你替他出头?!多管闲事!”
  程凤台被她一骂,头脑一冷,便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这副充英雄抱不平的性子,谁能说什么!待要面做愠色,二奶奶先他一步话锋一转:“我是没有资格管你的啊!我算什么呢!当年巴巴地跨了半个中国,倒赔妆奁跑来给你当媳妇。你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捏着鼻子要我的。我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姑娘,论人才论品貌,哪点配得上你程二爷!”
  程凤台一听见这件陈年往事就气软了,笑着哄着把二奶奶往被子里塞。二奶奶提及伤心事,眼圈鼻尖有点发红,脾气都没有了,楚楚可怜的。
  程凤台说:“怎么一不顺心就要提这个?这些事情不要再提了。娶到你是我程凤台的造化,我总记着你的好。今晚的事——也不要提了,是我冲动了。别听他们瞎说,并没有真的打起来。”
  话到这里,没什么再说的了。程二奶奶偷偷掉了一颗眼泪,不知道是由于程凤台的温柔还是由于积压着的愤懑。夫妻两个躺了半晌,她挪了挪身子,把头枕在丈夫的手臂上,柔声说:“察察儿快十三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以后不要再把她带出去抛头露面。”
  程凤台点头答应着。


第6章
  过后几天,在一个牌局,吃喝玩乐的富贵闲人们欢聚一堂。程凤台把汇宾楼的事情与范涟说了,连同二奶奶的那番痛斥也说了,听得范涟拍手称快:“姐姐真爽气!平日里看你犯浑,我就老想骂你一骂,可是不敢。到底还是姐姐痛快!”
  程凤台笑道:“你敢骂一个试试!我对你姐姐,那是感恩戴德没有脾气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范涟还口道:“话不能这样讲,想当年给姐姐置办嫁妆的时候——嚯!那哪儿叫嫁妆,简直是分家啊!带走那么多黄金白银和古董,就留了个挪不动的空壳子给我。我这个当兄弟的说过什么没有?这也算我对姐夫你的一片情意了!你可得念我好。”
  程凤台猛力一拍他的背:“你个小老婆养的,你能说什么?说了也没人理你。”
  范涟一巴掌拍回去:“合着这儿就我一个是小老婆养的?你倒有嘴说我!”
  这一天的主人家也是中式的房子,是过去的额驸府。前清时候的那些王府官邸,现在都被他们这批新起的富商们买下来了。他们两个闹着逗着,转过两条游廊,程凤台瞥见池塘对面的花厅里坐着一个穿白色褂子的年轻人,文雅清秀的,远远看见程凤台,含笑点了一点头。
  程凤台迷眼说:“这是谁家的读书郎?怎么……呵,看着跟个小戏子似的。”
  范涟推眼镜一瞧,乐了:“可不就是个小戏子嘛!姐夫!要么我把眼镜借你?你刚说了人半天,这会儿就不认识了?”
  程凤台还是满脸迷茫,范涟拍他肩膀:“这是商细蕊啊!”
  程凤台皱眉毛仔细看了看,摇头:“是他?不像,一点儿不像。”
  “哪里不像?”
  “那天我看他,他一举一动就像个女人,眼里的那个神气——活脱脱的是杨贵妃。今天却变成了个小书生。”
  范涟点头:“是这样的。这就是戏子嘛。”
  程凤台站在走廊,又仔细看了商细蕊两眼。
  吃过晚饭,主人家开了牌局,三间相连的客堂又是唱大鼓的又是打麻将打桥牌的,花园里面是舞场,各式娱乐一应俱全,热闹非凡。程凤台打了两副桥牌就被范涟捉去打麻将。商细蕊则一直陪着主人坐在耳室里听大鼓书,一面听一面击拍子跟着哼两句,他是什么戏都喜欢的,也什么戏都会一些。
  这家主人黄老爷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住在前清的深宅大院里用着满堂的西洋家具,穿对襟褂子吃西餐,不中不洋,这点和程凤台很像。黄老爷已经老透了,老眼昏黄,脸皮子一点光彩都没有了,商细蕊还是秀丽水灵的少年郎,两个人依偎坐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对老父幼子。
  黄老爷拍拍商细蕊的手背,笑道:“要不然,商老板也给我们唱一出大鼓?”
  商细蕊说:“隔行如隔山,我荒腔走板的,哪儿成啊。”
  唱大鼓书的姑娘微微偏着头,凝眸听他们讲话。黄老爷捉着商细蕊的手摇了摇,笑说:“你不认识他呀?这是商细蕊商老板。”
  姑娘满脸惊异,再看向商细蕊,眼睛都放光了:“怎么能不认识!我还是商老板的戏迷呢!”一跺脚,埋怨道:“哎呀!黄老爷您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作弄我!让我在角儿跟前丢丑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商细蕊也笑了,把手从黄老爷那儿抽出来向姑娘一揖:“不敢当不敢当。还是那句话,隔行如隔山。姑娘在那一边的山上,也是角儿。”
  商细蕊平日只知道自己闷头玩戏,而且为了保重嗓子,并不常参加这类人声纷乱的宴会。说到底,他不能算是声色场中人。所以在场有好几位对商细蕊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见到素颜真面目了,哪里肯放他过门,挨个儿地找话与他搭讪一遍,完了非得要他唱一出。商细蕊真不想唱,这两天气候转凉,他犯了旧疾,嗓子不大爽利。但这是推不掉的,再捧他,他也不过是个戏子,装门面添热闹,就是他的本分。
  商细蕊缓缓站起身来说:“各位想听什么呢?桃花扇可好?”
  下面没有不好的。商细蕊便开始唱。他的嗓音乍破银瓶一般贯透屋宇,花园里跳舞的音响被戏声盖过去。年轻人停下舞步循声而望,在这深秋的夜里,皓月当空,星子稀落,配上一把直上九天的清冽嗓子,真有一种旷然清新耳目一明的感觉。什么圆舞曲小夜曲,跟商细蕊这儿一打比,立刻就沦为混沌之音靡靡之音,不堪入耳了。也只有商细蕊的这副冰雪嗓音,才配得起明月清风,才是广寒宫里嫦娥展袖,天上人间共此一曲。
  牌室里聊天的声音都逐渐轻下来,人们都在支耳朵听商细蕊唱戏。这嗓音太清透,满室的烟气仿佛都被它冲散了。程凤台叼着烟卷,也在听。这回听商细蕊唱戏,就有种微妙的乍遇故人之感,觉得很亲切。
  一时唱罢一折,外面跳舞的少爷小姐一拥而入都跑了进来。为首的少女深深的看了商细蕊一眼,然后扑到黄老爷身上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爸爸爸爸,把这位唱戏的借我们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黄老爷拍她一下:“叫商老板!”
  “好好好,商老板商老板。我把商老板带走啦,过会儿再还你!”说着在她爹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
  少男少女们不由分说推着商细蕊出了门。黄老爷摸摸被女儿香了一口的腮帮子,对周围人道:“这倒奇了,他们这帮年轻人,几时也懂得听戏了!”
  人笑道:“不听戏是因为没见到好的。见到好的,像商老板这样的,模样标致,戏又精到,谁能不爱呢?”这话听在众人耳里,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暧昧的意味。黄老爷想是极为赞同,拈着胡须眯眼笑了。
  程凤台眼看着商细蕊被他们前呼后拥卷出了大厅,细细瘦瘦的一抹月白身影,落了霜的新柳儿一般清俊灵秀,黄小姐贴在他身边一打比,立即显得腰圆膀厚,气息粗蛮的,像个傻大姐。他们途径麻将室,黄小姐见了程凤台,又跑来搂着他脖子道:“程二哥,待会儿出来陪我跳个舞。”
  程凤台被她扑得往前一倾,嘴里的烟头差点烫着手背,忙吮了两口烟,掐熄了火:“不去!”
  黄小姐撒娇道:“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你跳舞跳得那么好!”
  程凤台捏捏她的脸,笑说:“对呀!我已经跳得那么好了,还跳个什么意思呢。我现在要练习牌技!”
  旁人笑道:“小姐不要缠着二爷,他今晚没把妹妹带出来,少了这颗福星,打开局起就输到现在,都输红了眼了,万万离不得牌桌。”
  黄小姐一昂下巴:“那,范涟,你出来!”
  范涟今天又与程凤台坐了个对家,瞪着牌无比的专心,看起来,他才像是红了眼的那一个:“我也不去!”
  黄小姐柳眉一竖:“喂!你!”
  旁人又笑道:“涟哥儿今天手气绝好,看样子,是要把他姐夫输得当裤子呢!他更离不了牌桌了!小姐去外面玩吧,这里烟熏火燎的,别呛着你。”
  黄小姐瞪了瞪范涟,放开程凤台就出去玩了。片刻后,商细蕊的冰雪嗓音又亮了起来,不知道唱的什么,好像是玉堂春。
  程凤台点了一根烟,斜眼看了看范涟:“你怎么不出去玩?怕黄小姐看上你啊?”
  范涟瞪他:“在人家里你胡说什么呢!我不出去玩,因为我要把过去输的都赢回来。你呢,这么惨了还坚守阵地,真想当裤子啊?”
  程凤台说:“我?我不喜欢跟小孩子一块儿。”
  旁边一个桌上的黄家姨太太听见这句话,扭头说:“这话可不对,咱们家小姐今年才十七。程二爷呢?二十二还是二十三?才差了这几岁,就卖起大辈儿来了。”
  程凤台一叹:“不说岁数。我总觉得我老了,给黄小姐当爹都有富余。”这句话明显是吃人豆腐。黄家姨太太背过手来笑着打了他两下:“给她当爹,美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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