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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不是海棠红(186)

作者:水如天儿 时间:2020-03-28 09:41 标签:种田文 欢喜冤家 民国旧影

  说是让程凤台做翻译,商细蕊眼睛仍然盯着大胡子,尽量放慢了声音,保持克制与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令人信服的样子,说:“这个,咱们中国的戏啊,吃的是个味儿。胡琴托着嗓子,像这茶壶配上盖,它俩是不是一套的,一打眼就能知道,不用尺子量大小。味儿对了,它就对了。音高音低的,不费琢磨,一琢磨它就匠气,就窄,就干巴。照你的说法,到底是人随着琴,还是琴随着人呢?琴倒给人定上规矩了!一样玩意儿,但凡规矩定得太细,玩儿它的人就不灵!灵不起来!没处施展!真功夫,从来不在手上。”商细蕊指指自己的耳朵:“胡琴这物件,七分靠听,能带着嗓子走的,才叫好琴。”
  程凤台略一沉吟,尝试着翻译了两句,就住嘴了。商细蕊用琴弓一顶程凤台的腰窝,顶得他打了一个激灵:“怎么,别停呀!我说了挺长一篇,到你嘴里就两句?洋文这么省事?”
  程凤台一脸为难:“不好办啊商老板。洋人的话里边,没有味儿这个词,你让我怎么翻译呢?”
  商细蕊瞪眼睛:“不可能!你再想想。”
  程凤台再想了想,嘬着牙花子摇头。他同情似的瞧着大胡子,好比看着一尊泥胎,不受天地育化,商细蕊要给他开光,那是不能够了。
  “嘿!真没有啊?”商细蕊朝程凤台感叹:“杜七说,有什么字,就有什么物。他们既然没有这个字,一定也没有这个物。哎,味儿都没有,活得多没劲啊!”商细蕊说着,对大胡子就熄火了,释然了,原谅了,感到戛然而止的失落。但是被引出来的,关于琴与音的味儿,满满地充在胸腔肚府之内,化作一团五味杂陈五音俱全的热气。他现在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揣着这团热气,安静的,孤独的,空口嚼吃了它。
  商细蕊没有与大胡子道别,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他与大胡子的友谊,譬如朝露,消失在这个下午。
  黄记者看见商细蕊提着胡琴游荡进来,直接穿过眼前,往楼上走去。黄记者急忙抬起屁股把他拦住,让到面前坐下,说明来意。内地战事吃紧,黄记者供职的报社维持不易,要关张了,今天特意给商细蕊送来压稿的照片和底片。商细蕊看也不看那一叠照片,心里十分领会意思,喊小来说:“去给黄先生包一个大红包,这几年承蒙照顾,辛苦了。”黄记者也不推辞,收下好处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商细蕊心不在焉的就要送客了,黄记者才决断说道:“商老板,您还有一些生活照在我一位同事那里。报社一散,将来也不知他干不干老本行,在不在北平待着,您这身份地位,照片还是不要随意流散出去为好。商老板如果想要,我可以帮着搭搭桥。”
  商细蕊茫然了:“我还有什么生活照?不记得了。”
  程凤台眼风在黄记者脸上一扫,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紧张,料想里面必有缘故,而且八成不会是好事,笑道:“别是我们商老板没穿裤子的照片吧!那不能给人看去了,卖给我吧!”
  商细蕊臊得,又要拿琴弓去戳他腰窝,被程凤台笑嘻嘻躲开了。黄记者连忙摆手:“程二爷真会玩笑,这可不能够的!商老板记不记得前阵子,您和七少爷在日本馆子里吃饭?在外头给日本侨乡会拍合影的就是我那同事,他也拍了不少你们的照片呢!”
  想到杜七这位好友,商细蕊微笑道:“好,与七公子的照片不能不要,回头都给我送来吧。”他不问价钱,只让送照片,黄记者却是非常不安,犹犹豫豫地说:“与七少爷倒没有关系,只是冲着商老板的这份名声,照片又难得,他开口要四条小黄鱼,不知道商老板……”
  商细蕊耳朵都听懵了,和程凤台对视一眼,惊奇道:“说的是梦话吧?我和杜七的照片值四条小黄鱼?他可太捧我啦!”
  黄记者推推眼镜,解释说:“光是您和七少爷,那是不值的,可是照片里还有个日本人呢!”
  商细蕊更糊涂了:“有日本人怎么了?雪之丞很有名吗?我在齐王府唱戏的时候,齐王爷接待外国公使,我还同日本亲王合过影呢,有那么稀奇?”
  黄记者见商细蕊不开窍,就有点急,心想程凤台是个混江湖的机灵人,便转头向程凤台说道:“商老板这份名气,多少人盯着望着,造谣生事?不瞒二位,他敢开这个价,也是因为已经有买主出价了。商老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我一句劝,破财消灾吧!”
  这会儿打死商细蕊,他也想不出吃顿日本饭能吃出什么灾祸,简直危言耸听,滑稽可笑,商细蕊反而有种被讹诈的感觉。对于讹诈,那可见多了,认亲戚认丈夫,拖着死尸堵大门,撕破衣裳仙人跳,这些年什么没有经历过,拿着两张破照片做筹码,属于很低级的档次,他绝不会上当。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黄记者在这场交易中是个什么身份,也很可疑了。
  商细蕊凭着以往的经验,很有心计地说:“既然有了下家,我就不耽误他发财了……”
  程凤台打断他:“四根小黄鱼,可以商量,不过我要知道买主是谁。”
  商细蕊一抬下巴:“我没有钱!”
  程凤台说:“这钱我出。”
  商细蕊立刻回嘴:“你哪来的钱,还不都是我挣的!我说没有!”
  这话把黄记者都听愣了,打量程凤台的脸色,两口子怕是要掐,迅速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讪笑说:“要是商老板改了主意,再找我也行。”说完就蹿没影了。
  商细蕊和程凤台静静地僵坐。商细蕊眼珠子朝他一动,心里懊悔失言。程凤台这人和商细蕊恰恰相反,表面看上去百无禁忌,其实犟在骨子里,为了一句不中听的话,能远走十万八千里去闯鬼门关,不然也不会和二奶奶闹分居了。商细蕊当着外人不给他面子,不知道有没有弹到他的犟筋,别又一怒之下,为了钞票去干那亡命的买卖。但是商细蕊懊悔归懊悔,他是不会放软道歉的,他预备先发制人,先找碴子和程凤台打上一架,显得自己有理似的。
  商细蕊琢磨妥当,把胡琴往对面沙发上一甩,开口咆哮:“以后梨园行的事情不许插手!知道什么高低深浅!傻子撵着骗子跑,你也快和他成一套的了!”
  咆哮完毕,程凤台久久不接茬。商细蕊没有准备多余的词,打出一炮,就空了膛了,心里发虚,抬眼偷偷看了看程凤台。程凤台等的就是这一眼,合身将他扑倒在沙发,紧紧箍着他,勒着他,恨恨地问:“哦?钱都是你的?我还不能插手你的事?”
  商细蕊反身一压,两个人从沙发落到地上,轰通一声,手脚纠缠,乱七八糟。奶娘后知后觉,抱着孩子过来看动静,一看就别转身忙不迭走了。在奶娘的印象里,这两个男人,的确比男女的搭配更爱打架,谁打了谁都怪不好看的。凤乙发出哈哈两声笑,她最喜欢看打人,哪怕挨揍的是她老子。
  两个人抱着压着,在地上滚了大半圈。商细蕊还要嘴硬,嚷嚷说:“老老实实吃你的软饭!就不许你管我!”程凤台给气的呀,低头就在他腮帮子上咬了一口,惩罚他这张破嘴。商细蕊惊叫起来,挣脱之后,扭头叼住了程凤台的耳朵报复他。唱戏人的好牙口,半点没留情,程凤台登时不敢动了,再动耳朵就要被咬掉了。
  “好了,商老板。”程凤台撑不了多一会儿,泪花蓄在眼眶里,求饶了:“撒嘴,我们不闹了。”说着为表诚意,先松开了手。他是君子,可惜商细蕊并不讲理,叼着他耳朵,唔哩唔哩说了一串,反正程凤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之后足足有十多分钟,商细蕊也没有松口。程凤台先是生气,后来止不住大笑,笑商细蕊活脱脱是个傻小子,怎么会做出这样蠢,这样无聊的动作,简直是个神经病嘛!他一笑,商细蕊知道自己获得了原谅,更要借机撒痴了,嘬着他的耳朵像狗咬大肉似的甩头,把程凤台疼得大叫出声:“商老板!我错了我错了!不是……皇上,您就开了金口吧!”
  商细蕊呸一声,吐出程凤台:“早认错不就结了吗?吃了你这猪耳朵,我嘴都嚼酸了!你得赔我!”
  程凤台现在整个半边脸都是麻的,烫的,耳朵也没有知觉。饱经一场残虐,竟还落了不是,要赔给人家,这上哪说理去?他认命道:“行行行,咱出去吃点好吃的,给商老板润润口?”
  商细蕊说:“这个钟点,吃什么饭啊!不吃。”
  程凤台说:“那你想怎么着。”
  他们没形没状的坐在厚地毯上说话,刚才紧迫地缠绕着彼此,肉贴着肉,折腾出一身汗,现在放松开,心里倒升起了异样。亲密的时候长了,两人之间许多感受是同步的,此刻都觉得身体空虚,有一股渴望。程凤台望着他微微发笑,不肯先开这个口。商细蕊憋得脸红了,眼睛盯着他的眼睛,抻脖子扭偷解开两粒领口的扣子,抱住程凤台的腰把他拖起来:“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让小爷解解恨!”
  程凤台不禁又大笑了,这个臭唱戏的,还挺会耍流氓。
  商细蕊一直惩罚程凤台到天黑,也没有解恨。他平日里心思很少落在这事上,不招他也想不起来,招了他,那就日夜兼程,没完没了。这天他们晚饭也没有下楼吃,赵妈用托盘把饭菜放在门口,两个人端到床上吃完,一抹嘴,又亲在一起。到了午夜时分,程凤台就觉得身体有点发虚,冷汗都下来了,商细蕊骑着他跨着他,容不得有半点脱身,只要稍微停战,商细蕊就掐着脖子啃他,并说:“你不行了,换我来吧。”
  程凤台寒毛倒立,强打起精神表示自己很行,撑到后半夜,商细蕊也是强弩之末了,趴在程凤台身上大汗淋漓。两个人累得一塌糊涂,心里却很清醒,毫无睡意。都说程凤台是商细蕊的知己,此时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意,手搭在他光裸的背脊上,沉声说:“商老板,要不我们回去唱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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