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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外卖(107)

作者:画眉郎 时间:2020-02-24 11:26 标签:甜文 美食 灵异神怪 异能

  蛇宝宝们安安静静,在母亲的腹中呆了整整十三个月。
  好在,这期间,动物园的人类保育员只以为是绿衣食欲不佳——这种现象在圈养野生动物之中很常见——他们并没有过多重视她的身体状况变化,只是减少了绿衣表演的次数,无意当中也算是做成了一件好事。
  等到百花再次开放,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白驹先生和绿衣期盼已久的救援终于到来。
  很多年以后,毛春城的老人还能依稀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瓢泼大雨,雷电轰鸣。河水暴涨,淹没了马路,树木被刮倒,连根拔起。所有人都被困在室内,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威压,哪怕是最恐怖的灾难电影,也不足此刻的心惊一二。整座城市如扁舟摇曳,摇摇欲坠。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当惴惴不安的人类小心翼翼地探出家门,意外地发现天色转好,万里无云。昨晚肆虐的洪水像是从未来过,除了树上挂着的无数鱼虾,竟然再难寻踪迹。
  一切宛若噩梦一场。
  关于这场不同寻常的暴雨,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不只有一位目击者证实,在洪水爆发的那一晚,毛春城里闹出了蛇灾。所谓蛇灾,往往只是人类杜撰出来的灾难,指在不同寻常的情况下见到数量极其多的蛇类聚集在一处,具体原因通常不得而知。
  然而那一晚的蛇灾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无数条蛇,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有人们认得的,也有说不上名字的,有身带剧毒的,也有无害的。这些蛇聚拢着,团成一处,你叠着我,我绕着你,就像是千丝缠绕难解的线团。蛇团随着洪流的方向,不断交换叠加位置,蠕动前进,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便消失在昏黑的夜色之中。
  有人甚至发誓,在汹涌的河流之中,他看见无数条蟒蛇身驮一艘古怪的乌篷船。那艘船在巨流中行驶得稳稳当当,从西向东,消失在动物园方向。
  目击者们胆战心惊,堪比亲眼见到人间地狱。此后数年,每每雷鸣暴雨之夜,午夜梦回之后都会惊醒,久难成梦。
  但真要论起毛春城的损失,似乎有没有。起码第二天醒来后的人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没听说过哪家出了人命事故,甚至连受伤的人都不曾听说过。受灾最严重的却是毛春老动物园,据说不少兽舍的铁门都被冲断了,原本收容着的动物们纷纷跑了出来,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逃匿无踪。然而第二天,市里头组织人力去寻找流窜的动物们却一无所获,实属怪异。
  然而,以上这一切,都被总结为都市怪谈。奇怪的是,若是换做平时,发生这样大一件怪事,哪怕已经证实为无稽之谈,也不免有好事者会寻根究底,加诸想象,添油加醋地编造出流言故事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在毛春城县志上都不曾有过一笔。
  毛春城的生活照旧,只是老动物园停业整改,据说要迁址。人类就这样安心地将其遗忘,似乎本来也就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他们渐渐地不再将暴雨之夜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这种漠视来得自然而然,甚至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等多年后再次回想起来,当年经历过那场暴雨的人类也只能说出个大概轮廓来。但要再多问其中细节,已经鲜有人能说出个子卯寅丑来了。
  暴雨,洪水,蛇灾,乌篷船?
  大约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而在地狱般的洪水冲破动物园牢笼的大门的那一晚,绿衣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她耗费全力,依旧没能保住她的宝宝。
  “我真没用,”绿衣的眼里含泪,“我竟然让我的孩子降生在这种恶魔之地里。”
  白驹先生紧紧地靠着她,用吻部轻贴她的额头,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说起一件似乎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的姐姐是一条大花蟒,她是百叶林里最漂亮的蟒蛇,虽然脾气很差,也很能打架,但是追求者不少。”
  绿衣艰难地集中精力,听着伴侣轻声细语的述说,想从他的陪伴中汲取力量。
  “其实,我们一家都是花蟒蛇,我的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妹妹。他们都拥有漂亮的花纹。除了我。”
  白驹先生微笑起来,眼神里充满柔情,似乎想起了什么温馨有趣的事情。
  “我其实是一条先天不足的蟒蛇。他们曾经劝诫我的母亲放弃我,不要将我抚养长大。”
  白蟒,或者说绝大多数的白色蛇,其实都只是普通蛇类患上某种先天白化病后形成的变种。尽管在这个国度内,白蛇是一种极为浪漫的神怪形象,并由此演绎出白素贞和人类相爱的传奇故事。然而在不那么浪漫的动物界,丛林之中的耀眼的白色往往意味着危险,白色物种往往很难独自存活。
  白色,就像是诅咒,是一种不祥之色。
  绿衣屏住呼吸。她还是头一次听见白驹先生说起自己的故事。身为母亲的她,很难想象被迫放弃孩子的痛楚。她用脑袋温柔地回蹭着伴侣,无声地安慰着他。
  白驹先生接受了爱侣的安抚,又说道:“当然,如你所见,我的母亲拒绝了。我的父亲甚至带着我们一家搬迁到更远的地方,远离是非。他们坚信,我并非是不祥之蛇,我只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不得不说,我的家蛇们其实比我更具备诗人的特质。”
  白驹先生笑了起来,绿衣也跟着他小,腹中的痛意似乎也随之减轻了。她的意识渐渐迷糊起来。
  白驹先生轻柔地晃动着绿衣的身躯,帮助她保持精神,继续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我的姐姐,因为要保护我这条独一无二的白蟒弟弟,在很小年纪便学会了如何单挑一整个雄性蟒蛇团队且让自己不吃亏。甚至我的妹妹也比我能打架。她们都很好,在父母去世之后,继续照顾着我。
  前年春天,我的妹妹远嫁了。而我的姐姐住在百叶林里最美的小月湖里。以后我一定带你去看望她,我敢保证,她肯定会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比对我还要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姐姐家里做客,躺在珍珠岛上的大榕树下乘凉,而我们的小蛇则在小月湖里吵吵闹闹地比赛游泳。”
  绿衣被白蟒先生描绘的美好场景所打动,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全力用精气护住胎卵所在。
  “所以,我想告诉你,一条蟒蛇,或是一条森蚺,是不会因为他的出身而变得卑微的。哪怕其他人都说他不好,哪怕他出生在魔鬼之地。”白驹先生垂下头,紧紧护住绿衣,“重要的是他决定要做一条怎样的蛇,重要的是他的家蛇如何爱他支持他。”
  这句话像是在昏暗的阁楼里打开一扇天窗,绿衣的内心被点亮。她一直以来的执着只是为了更好地爱她的孩子,但其实爱才是本质,而非其他。
  她忽然释然了。
  蟒蛇先生是那一胎中最早降生于世的哥哥。他最终还是在动物园里出生,带着父母的祝福和爱意,就落在他的母亲从小生活到大的方寸之地。外头是喧闹嘈杂的叫喊声,救援近在咫尺。
  他的身边伏着几条小蛇,两条妹妹,两条弟弟,早已僵硬。绿衣的身体因强行保胎而耗费过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无法保住所有幼蛇的生命。蟒蛇先生是唯一的一条幸运儿。
  绿衣哭着将孩子们用自己的蛇蜕包裹起来,拒绝了伴侣的帮忙,将他们牢牢驮在自己身上。
  自出生后第一次,绿衣离开了动物园,离开她的成长之地,离开她的牢笼。
  她的身后是她的过往,她的前方是陌生未来,生命开出一条看不见归期的岔路口,但绿衣无所畏惧。
  乌篷船又稳又好,足够容纳他们一家蛇。冰冷的雨并未打湿他们的身体。乌篷船载着绿衣和白驹先生,以及他们唯一幸存的孩子小蟒蛇,义无反顾地驶向百叶林深处。
  正如白驹先生承诺过的那般,白驹先生的姐姐确实很喜欢绿衣。在家蛇的悉心呵护下,在蟒蛇先生的陪伴下,绿衣又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蟒蛇先生一天天地长大。白驹先生将孩子的命名权交给绿衣,绿衣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让蟒蛇先生冠以佘姓,这是一个最普通的蛇类大姓。有时候,普通就是一种幸福。而“俊智”二字则代表着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所有期待。虽然这个名字并不符合白驹先生的诗人美学,但他还是欣然同意。
  他们始终生活在那艘乌篷船上,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红久河上。绿衣挑剔地选择着他们未来定居的场所,哪儿也不够好,却哪儿也足够好,只要他们一家能够常相随。
  只可惜,这样美好的时光是向天偷来的,不得天长地久。
  绿衣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给她的孩子多半年的安稳。她的基筑千疮百孔,任何灵药都回天乏力。白驹先生再不舍,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离别时分。
  绿衣是在白驹先生的注视下咽气的,离开时,她的脸上还挂着温暖的微笑。
  百叶林里果然有世间最美的春花秋月,有水天闲话,也有江海余生。
  她的良人没有说谎。
  她的身上曾经压着苦难的岁月,在离别的这一刻却觉此生无憾。
  依照绿衣的遗愿,白驹先生请了一簇无根天火,爱妻及其留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燃作灰烬。他将绿衣的骨灰尽数撒在红久河的波浪之中。红久河浩浩荡荡,滚滚东流,带着绿衣最后的思恋,进入无边无际无所束缚的汪洋大海。
  之后,白驹先生努力振作起来。他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给予了蟒蛇先生最好的爱。当蟒蛇先生不再依赖他的陪伴后,白驹先生收拾行囊,像真正的诗人一般云游四方,行走天地,见万千事物,品人生百态,如同他向绿衣承诺的那样,要过充实满足的一生。
  而蟒蛇先生送别父亲,也开始潜心学习,最终考上大学,成为一名人类大学生。
  天边隐隐传来闷闷的雷动声,预示着一场夏日暴雨的到来。蟒蛇先生正想加快速度,回到正题,一笔带过自己后来的读书和考研经历,没成想一抬头,正对上他诺泪眼婆娑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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