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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42)

作者:周不耽 时间:2019-04-12 10:38 标签:强强 相爱相杀 玄幻 古代架空

  雒易深知“寡不敌众”的道理,带着重伤昏迷的沈遇竹要想脱出重围,除了出其不意、擒贼擒王之外,别无他法。谁料对方对醉鱼的性命毫不顾惜,指望敌人投鼠忌器已是不成。他将沈遇竹藏在箱箧之内,立身站起,提剑走出来。
  衔蝶笑盈盈地望着,道:“哥哥打定主意和我们走了么?”
  雒易微笑道:“被你这样年老珠黄的女子这般叫唤,实在叫我牙酸,还敢跟你走吗?”其实衔蝶虽然在众姝中最为年长,但天生丽质保养得当,仍似二八少女,哪里称得上“年老珠黄”了?雒易这般挑衅,让她敛了笑靥,淡淡道:“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她纤指一点,道:“百里令,你出来为我们掠阵。必要时候,连我们一齐击中亦无妨。”
  一名黑甲勇士挽着一只铜胎铁脊大弓,应声走出阵来,站定方位,并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雒易暗道棘手,抬眼见衔蝶已然跃身攻来,惊蝉和醉鱼也自两侧迎上。衔蝶使得是一条九节钢鞭,柔韧无伦,攻势更是飘渺难测,眼看着从胸胁大穴攻来,倏忽一转,又缠向他下盘足踝。雒易旋身一转,避开攻势,眼角余光瞥见醉鱼铁钩一闪,扣向他的手腕。他手中长剑在地一划,青光匝地,借势稳住身形,更荡开醉鱼的利刃。谁料肩上一痛,竟被惊蝉手中长笛“砰”的打中。
  那长笛不知是何物铸成,坚硬异常,击在锁骨之上,登时大臂阵阵酸麻,直传到指尖。雒易惊怒之下,回身还击。惊蝉一击得手,纵跃退开,衔蝶趁隙而上,钢鞭挟风呼啸,扫向雒易的面庞。醉鱼拦在退路,躲避不得,雒易迎鞭冲出三步,腰胯处被灵巧鞭势击中,布料碎裂,划开一道深深血痕,却也冲到衔蝶近前,挥剑斫去。长鞭不利于近战,何况雒易这一招势猛力沉,若是斫中,衔蝶这颗锦绣头颅就要喋血飞起了。然而惊蝉在身后举笛嘬唇一吹,那只古怪的笛子发出一连串剔骨刺耳的怪异声响。雒易只觉仿佛有粗锐钢针径直刺入耳内,不由攻势一滞。衔蝶矮身避开他的剑锋,一掌重重击中他胸上膻中大穴。雒易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拄剑半跪,勉强稳住身形,气海翻腾,五脏六腑都似抽搐了起来。
  他不意衔蝶看似弱质女子,膂力竟然这般惊人。其实这三人的武功功底,单论起来远不及雒易。但联手并肩而攻,首尾呼应,诡秘莫测,一环紧似一环,竟逼得雒易左支右绌、难得喘息之机。而那个黑甲箭手更是挽弓在后,虎视眈眈,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他情知自己再多待一刻,身中剧毒的沈遇竹便多减一分生机。不等调息妥当,再次起身攻去。他已看透这三人联手的奥妙,只要能破了三人其中一环,攻势定然大减。他抢身逼向衔蝶,对方误以为他故技重施,退出距离应敌。岂料他虚晃一招,拧身翻剑,直攻向一旁的惊蝉。剑光如电,点向她双眉之间。衔蝶、醉鱼急忙回救,鞭稍钩尾,齐齐攻向雒易身侧。本以为他会撤招抵挡,谁知雒易视若不见,硬拼着受了二人攻击,手中长剑穿云掠霄,削过惊蝉双目。惊蝉惊叫一声,慌忙后退,却不料双腕骤然剧痛,竟被雒易一剑划破手筋。她心中怯意陡生,不由乱了阵脚,眼见雒易又一剑挥落,竟骇然僵立,不知躲避。幸而醉鱼错身抢进,手中铁钩刺入雒易左肋,猛地一拉,倏然划开半尺来长、深可寸许的血口。
  雒易眼前一黑,痛入骨髓,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狠辣果决异常,见醉鱼得手欲退,竟自侧身以肋骨卡住醉鱼的钩尾,教她退身不得。醉鱼抬眼见雒易的剑尖近在咫尺,惊骇无伦,旋动臂上机括卸下铁钩,想要舍腕求生,却到底迟了一步,被雒易“砰”的一拳击中胸口。醉鱼飞起一丈之远,重重跌落在地,“哇”地呕出一口鲜血,但觉胸口剧痛,已断了数根肋骨。
  雒易捂着左肋,将嵌在骨上的铁钩慢慢取下,“珰”地掷之于地。他血流如注,依旧剽悍如常,转身面向衔蝶,森然道:“到你了。”
  衔蝶见他电光石火之间便击退二人,浴血而立,满眼阴鸷凶狠,不由一阵惊惧,咬牙道:“我倒要看看你这般打法,能撑到什么时候!”长鞭矫若游龙,直扑过去。
  雒易手中利剑吐出荧荧青光,如择人而噬的凶兽,龙咆虎啸一般,跃向衔蝶。衔蝶挥动长鞭,如蚺似蟒紧贴着去绞他的剑身。然而雒易劲力迸发,剑气纵横,剑身与长鞭相互激荡,竟被远远撞了开去,剑尖直取咽喉而来。衔蝶堪堪接下,谁料对方一招未尽、二招续至,如狂狼迭潮,汹涌连扑。青光炫目,惊得衔蝶心胆俱颤,连连后退。眼看就要不敌,情急之下,心念电转,尖声喝道:“箱子——”
  那名黑甲箭手得令,搭弓引箭,径直往藏匿着沈遇竹的箱子射出了一箭。雒易脸色一变,后退掠开,冲至箱边,一脚将木箱远远踢了开去。那枚羽箭鸣啸着击穿了后方空箱,劲力未消,竟一路击破三个木箱,才没羽而住。可见这箭手膂力极强,且有百步穿杨之神。若这一箭给他射中,后果不堪设想!双
  衔蝶抢得时机,退到阵中,恼羞成怒,一挥手道:“不论死活,给我放箭!”只听得弓弦齐响,羽箭哗然雨落。
  她本以为雒易会挥剑闪避,谁知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竟抓起一旁的绳索缚住木箱,往江中掷去。衔蝶立刻反应过来,甲板上箭雨倾盆,江中倒是安全之地,但若不引绳缚住,由着这一只木箱若顺流飘走,不多时便要被浪水击碎,沈遇竹仍免不了葬身江底。她暗笑雒易不识时务,死到临头还想护他人周全。伸手拦下箭手们下一波攻势,款款走到船舷处那个周身染血的身影跟前。
  雒易拄剑而坐,脚下凌乱洒了一地断箭,膝弯肩膀俱中了箭,上腹处的豁口仍自汩汩淌血,在足下积成一汪。血污蔽体,狞然可怖。衔蝶走到近前,却见他抬起眼来朝她一笑,赤红鲜血从雪白齿间涌出,惊得衔蝶毛骨悚然,勉强镇定道:“你死到临头了,还笑什么?”
  雒易口唇微动,极轻地说了什么。衔蝶忍不住倾耳去听,却听到他轻声笑道:“……还能拉上你陪葬。”
  衔蝶霎时反应过来,惊叫后退,却已是不及,竟被雒易左手中藏着的箭尖猛地刺穿胸口。她瞠目结舌,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觉身子发冷,手足僵木,仰面跌倒在地。
  惊蝉悠悠转醒,正看到这一幕,不由失声惊叫。她双手已不能提剑,勉强站起身来,颤声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她泪盈于睫,哀哀啜泣道:“她们都死了吗?——你、你怎么这样凶顽……”
  雒易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黑,听着这豆蔻少女没头没脑一顿哀嚎,禁不住阖上了眼睛。却听一句笑语远远送来:“他自小就这么凶,惊蝉,你还要向他多学学呢!”


第51章 置之死地
  这几句话轻柔飘渺,仿佛被风一吹就散,却丝毫无误的传送到了众人耳畔。惊蝉眼见着雒易脸上那股狰狞的戾气登时消弭于无形,不由惊诧,止住了啼哭。
  雒易怔怔凝望着远处。玄甲兵士整齐有序自两侧推开,如浓云融散,绽出一个风姿绝世的婀娜身影。他瞬也不瞬,看着那个女子莲步轻移,裙漾湘水,越过众兵,盈盈走到了自己面前。
  雒易心内忽然一阵酸涩,低声道:“……你来了。”
  夫人轻轻点头,笑道:“你来了。”
  他凝视着姿硕夫人。她的面庞上罩着雪白面纱,只露出一双流眄善睐的碧蓝美目,眷眷倾注在自己身上,柔声道:“你伤得重不重?唉,为何这样不爱惜自己?”
  雒易心神恍惚,迟疑道:“我……”这才发现全身上下伤口鳞遍,血肉模糊,臂上紧紧缚着维系木箱的绳索,更是被绞得一片皮开肉绽。自此之时,方觉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姿硕夫人转目望了望船舷,像是看见了船下昏眠的沈遇竹,轻声道:“你想要他?还是仅仅是想要惹我生气?”
  雒易沉默不语,下意识攥紧了掌内绳索。姿硕夫人仿佛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你幼时常常夜惊,不愿一人入睡,可我不能时时陪你,你不哭也不闹,亲手刻了一个小小的木偶放在自己枕边。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雒易双唇发白,咬牙不肯言语。姿硕夫人柔声道:“你不肯说吗?你叫他阿黎,那个你才出生便不幸罹难、无缘相见的哥哥。你说,你觉得他仍旧活在这世上,哪怕不能相见,他也能代替我守护你。可我没有想到,当你真正找到他之后,却那般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他。而如今,又这样不顾性命拼死来救……青奴,我素来能拿捏人心,可对你这个与我一脉相承的至亲,我却总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雒易手足发冷,眼前阵阵眩晕,哑声道:“……我为什么恨他……他不明白,难道——你还能不明白吗?”
  姿硕夫人轻轻摇头,道:“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雒易道:“你还想骗我?那日我就在屏风之后,我亲耳听到……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你将我养在身边,全然是利用我做靶子,引开追兵来保全他——”
  他愤恨填膺,几近语无伦次,回忆早先随母乞食诸国,寡母幼子寄人篱下,看尽那些权贵妇孺的势利嘴脸;之后流落民间,贫寒困窘、颠沛流离,艰酸自不必提;再后来到了夏国为质——那是他至今忆起,最锥心刺骨、无法忘怀的噩梦……种种时乖命蹇,他咬牙忍过了,却未曾意料到,原来这苦难不过是代他人受过,原来眼前舐犊情深的生母,竟暗地里筹划着那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李代桃僵的阴谋!
  雒易心头发苦,喃喃问道:“为什么只把我当作他的替身、他的附属……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始终不肯……好好看看我?”
  姿硕夫人衣袂风飘,像是身处云雾之中,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隔千山万水之遥。她轻声婉道:“青奴,你怎会这样想?我们身处乱世之中,时时抉择、时时取舍,总有无法顾虑周全之处,我何尝不想母慈子孝、天伦共聚,只是……”
  雒易什么也听不分明。他负伤太重,手足阵阵发冷,然而胸臆之内翻涌着的愤怒、怨恨和悲哀,又叫他气血逆涌,脉管偾张,太阳穴突突狂跳。却听夫人叹道:“……只怨造化弄人。夏国本不失为一个韬晦之地,若不是偶然被蛮夷攻破……”
  雒易抬起脸来,一对眼睛迸发出销金噬骨的恨意,牙关咯咯作响:“夏侯——那个畜生……你知不知道他对我——他对我做了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性,霎时浑身发抖,喉头喑哑,不可置信地逼问道:“不……莫非你一早就知道?——你放任这一切的发生,因为我对你已经是无用的弃子了……就像如今的沈遇竹一样——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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