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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缚此身(89)

作者:驰月君 时间:2018-06-24 07:49 标签:强强 悬疑推理 东方玄幻 灵魂转换

  他抚摸着这个荷包,半晌又道:“这个荷包,是我的。”
  见微问:“这上面绣的什么字?取物件的暗号你可知道?”
  薛藏雪牵起一抹苦涩的笑:“上面绣的是西洲的斯卡古语,流风回雪。”
  “暗号,离乡。”
  终于还是打开了荷包。
  这荷包是他练习针法的时候一时兴起缝制的,当年他觉得很丢人,悄悄藏了起来,却被飞镰找到,强行征收作为了定情信物。
  里面有一张纸,纸上有两个字。
  离书。
  这是一道暗语,他和飞镰之间的暗语。
  那一日,薛藏雪与飞镰在一个小城落脚,突然街上出现了一些白衣人,一副位高权重的样子,抓了一些江湖人士,说是他们扰乱皇帝统治。
  当晚,飞镰就接到了传信,说让他马上离开,有战事发生。
  他对薛藏雪说:“我的家乡在很遥远的地方,将来我带你去。但是,现在我的族人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我必须要走了。”
  “事情很严重么?”
  飞镰似有预感,揉了一把薛藏雪的长发:“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你要记得,我若离开,我若说不爱是都假的。”
  薛藏雪说:“我可分不清真假,如果将来你是迫于无奈要和我分开的,就给我一纸暗号安我心。”
  飞镰沉吟一会儿:“如果事态特别严重,我就写只写离书二字。你牢记,这代表什么。”
  “此去尘埃荡涤,吾恐不归,无奈江湖艰险,吾爱当珍重万千,自寻良缘,勿挂勿牵,勿等勿念。”
  飞镰迫着薛藏雪默念了四五遍,仿佛这辈子都不能让他忘记。
  薛藏雪那时还很年轻,也没有想太多,就道:“如果你不留信,我就当你真的变心了。”
  “好,”他温柔笑道,“我会放在采微阁,暗语就是离乡。”
  “你会回来么?”
  “我的离乡之雪还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飞镰拥住薛藏雪,亲昵地蹭一下他的脸颊,“我现在还是一个小先锋,等我三年,待我成为将军,我就回来找你,那时你也长大了,我就带你回我的家乡成亲。”
  “三年之后,重华树下见。”
  “哈。”
  薛藏雪喘了口气,拽紧了荷包。
  我根本没想过你记得那个承诺,而这么多年,我偏偏没去池兰,仅有的那次也是很快离开,根本不可能去采微分阁。
  所以,这么多年之后,你让我看到这个是什么意思?为何,我还记得你让我记的话?
  薛藏雪看到这荷包里的字之后眼眶就红得吓人,雾气渐渐蒙上他的眼睛。
  见微也算是见识非凡的人,多年的直觉告诉自己,薛藏雪与常人是不一样的,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但至少是不会哭的。
  但是这一刻,薛藏雪像是自己年幼的孩子,因为牵着纸鸢的线断了而伤心的样子,着实让见微吃了一惊。
  不,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个人是发自内心的疼痛,从头到脚弥漫出了一种极致哀伤的感觉,仿佛这一生的悲哀都积攒在这一刻爆发了。
  有泪有声是为哭,有泪无声是为泣。
  他在悲泣。
  见微有些担忧地看着薛藏雪,不敢做出抚慰的动作,因为此刻的薛藏雪依然是独立于世的,不能也不应被打扰。
  见微悄悄推退到了远处,留下薛藏雪一个人呆在里面。
  薛藏雪完全没注意到见微离开。他很想大吼,想咆哮,可是张嘴之后。喉咙深处传出来的却是嘶哑的,近乎无声。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上一颗才刚刚滚到眼眶边上,后来的几颗就迫不及待把它推了出去。
  他双手捂住脸,不懂自己为何会哭得如此狼狈,完全无法停下来,无论闭眼还是睁眼,都抑制不住这股强烈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飞镰小将军即将上线


第102章 流风回雪
  为什么会流泪?
  不是哀伤,不是疼痛,只是感觉缺失的灵魂被补了回来,圆满的,纯净的灵魂,失而复得。
  说不上狂喜,只是幸福太多,像是疏通了泉眼,更多的幸福从眼眶溢出,用之不竭。
  在烈焰城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爱过飞镰,而此时他才得知,这份爱居然是有回应的,只是自己忘记了。
  他把手捂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更真实地确认自己又活过来了。
  “当年因为你的一句话,让我几乎贴着死亡与黑暗存活,而如今我所有的怨念又被你一段话轻飘飘地扫过,散入风中,消失不见。”他喃喃自语道。
  “可是我知道,从此之后我就找不到你了,也无法爱你了,明明应该难过,可是我一点也不难过,仿佛这已经是真正的完美结局,两个人的故事再也不会存在交集。”
  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站在对立面,不曾分离是不是如今就不会如此狼狈不堪?
  可没有如果了,不是么。
  薛藏雪仰起头,任凭眼泪不断下落,仿佛永远不会枯竭似的。
  多年前飞镰带他出离乡,见识这红尘繁华,多年之后飞镰再次带他走出内心桎梏,仿若救赎,枯竭的灵魂和感情竟然再度充满身体。
  有灵魂的木偶还是木偶么?
  会哭泣的药儡还算不算药儡呢?
  过了很久,见微都开始担心薛藏雪会不会自杀在里面的时候,薛藏雪出来了。
  他朝着见微深深一鞠躬,什么都没说,利落干脆地离开了。
  见微看着他的背影,却觉得他和来的时候,非常不一样。
  像是得到了救赎。
  天地间消失了多年的光明又笼罩回来,阴霾尽数离散。
  自己的感情的确已变得完满,终于可以放心去爱那个人,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告诉他,那日在峡谷中我已对你动心,我遇见你时是个空壳,爱上你时则知道了心动的感觉,我愿从此不问江湖事,做你的伴侣永不退缩。
  虽然明白的晚了些,你可愿陪我?
  可是那又怎样呢?薛藏雪忽而自嘲一笑。
  那人被火湮灭,不在这个世界了啊。
  没有他的世界,我不用再看了。
  薛藏雪再次绑上自己的眼睛,他朝着采微阁外走去,跨出九倒拐,一步步走过永安城的大街小巷,直到他停驻在那条清冷小巷。
  他记忆中的小巷。
  探手入怀,他从贴身小衣里摸索出一个带着血迹的泛黄小布袋,布袋磨损严重,也不知用了多少年,里面的碎片乱糟糟躺着,握着有些硌手。
  如果是墨泽兰看到,一定会嘲讽说,这种破玩意儿还贴身放,一放这么多年简直是找罪受,薛藏雪你一定是脑子有问题吧。
  薛藏雪摇摇头,想要摆脱那个妖娆欠揍的声音,手指轻微颤抖,打开布袋,从碎片里抖落出一小颗珠子。
  手心莹白,翠珠清透,和门上的风铃色泽材质完全相同。如果它没有裂痕,应该比西海最美女人的眼睛还要美上百倍。
  流风珠,传说中西洲人送给爱人的定情信物。传说将此珠悬于风铃之下,思念爱人时,风铃会被清风吹动发出清响,以诉相思。
  印象中面前应当是薄霜伏黛瓦,斑驳印朱门,被岁月磨损的屋檐上挂着一只天青色六角琉璃风铃。
  薛藏雪试图将手中的珠子放到记忆中的屋檐下比对。
  我应当将你放回,让你去该去的地方。
  “啊。”
  突如其来的撞击,碰掉了那颗珠子,珠子一下子逃离了薛藏雪的掌控跳到青石地上,几声脆响像是微风天的风铃发出细腻的脆响。
  薛藏雪本来可以迅速捕捉它的轨迹,可同时响起的明朗的男声仿佛是天上劈下的一道惊雷,狠狠砸在他头顶。
  “抱歉。”
  他说。
  四周突地静谧无声,繁华潮水般退去,这世界空洞得有些可怕。
  薛藏雪脸色苍白,想要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他认为自己其实不止是眼瞎了,耳朵铁定也是聋了的,竟然开始产生幻觉。
  “你没事吧。”
  那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打碎了薛藏雪以为自己只是耳鸣的侥幸。
  那人从远处缓缓靠近,走到薛藏雪旁边,那轻柔的尾音几乎像是在耳语,旋绕在几乎凝固的时间里。
  本以为过去不扰于心,只待红尘散尽。此刻却发现,纵记忆零落,你的声音却一直深藏心底,而我竟不自知。
  珠子轻轻落回薛藏雪手中,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温热从珠子表面慢慢散去。
  又或许没有散去,它只是细密地渗入了那些深浅不一的裂痕中,让整颗珠子的温度都变热了,甚至还有些烫手。
  薛藏雪稳住了心神,扭头“看”向那个人。
  真的,不是幻觉。
  有那么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像隔了千万年的会面,重华的香气,还有空气里的虚影,让他几乎是本能地迅速辨认出来这个人是谁,还有他依稀可见的当初少年样。
  少年啊。
  难以忘记哪一天,那个一个迷路在湖边的少年。
  记忆忽然变得无比清晰,薛藏雪站在忘归湖畔,仰头是层层碧浪,顶端是苍白的天空,没有云没有阳光,只有柔韧的风浮动竹林间,一股血腥味飘散而来。
  竹林和外界湖边的交界处站着一个少年,那是薛藏雪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进离乡。
  那少年穿着杏色窄修收腰武服,衣服已经洗得有些陈旧,粗糙的皮甲磨损严重,血迹斑斑,似乎是刚从战场下来,迷失道路之后误闯离乡。
  他五官不算特别硬朗,却透着战士的坚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薛藏雪坐在土丘上藏在竹林间,好奇地看着少年在湖边兜圈子。他只觉得好笑,当年自己也在这个湖边迷路了,怎么都走不出去。
  离乡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常常你看到了目的地,却怎么都绕不过去。就拿这个湖来说,没走一段距离,你就会发现你回到了刚在所在的地方,湖边的草,湖里的鱼,甚至你连之前留下的痕迹都一模一样,所以很多人习惯性地就想往回走,换一条路。很可惜没有用,结果依然是一样的。
  如果你一直往前走,一直重复之前看到的景色,精神可能会崩溃。
  逃离这个圈子也很简单,闭着眼睛,用身体感受身边的环境。你会发现将身体融进自然之后,流水的触感,清风中夹杂的青草味,总有那么一点不同。
  看了好几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想把那个可笑的少年带出迷雾。
  而少年也终于在橘色落霞铺满天空的傍晚,发现了前来取水的少女。
  少女穿着和竹林颜色一样的纱衣,戴着一张精致的白色面具,长发披散,只用一根编得很漂亮的红绳系着一束发丝。
  打扮诡异的少女站在少年面前,少年并没有显示出害怕。
  少年说,他叫飞镰。
  少女没有说话,用发带捆起两人的手腕,宽大的袖口笼着两只手,就像相互牵着一般往前走,而少年仿佛知道他是在带路,乖乖跟着。
  两个人走了很久,日暮的红光消散开去,薄墨色在天空一点一点晕开。似乎有人以天为纸,着了一盘名为夜色的墨信手涂鸦,一层一层。
  最终光晕散去,深黑的天幕,星辰如大海般辽远闪烁,满天银辉铺到湖上,撒到草地上。萤火稀稀朗朗落在草尖树丛,忽闪着,如绿宝石一般美丽。
  少女话不多,每次遇到问题略微思索后,会以最简短的方式回答,迅速结束话题。
  飞镰也浑不在意。
  轮到飞镰说话,他便微微昂首,用一种及其温柔阳光带着些许骄傲的声音讲述着外面的世界,那些色彩斑斓的风景,那些逗趣横生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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