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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31)

作者:邵年梦 时间:2020-02-07 10:25 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奈何,乐极生悲。就在万事妥帖,只等明朝上京时,四妹何珠、二姐何静都聚于三女儿何姝房里,闺中夜话。轻衣薄汗玉纤手,娉婷少女菡萏开。翻寻诗中燕京城,想那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在那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中,也可脱去素布麻衣,换得身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此后,便有得意郎君众里寻你千百度,终在那灯火阑珊处,觅得个两情相悦成眷属。她们笑四妹和谁“蹴罢千秋,袜刬金钗溜”,又闹二姐对谁“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怀着鲜活的好奇,憧憬着清歌远方。
  然而愈沉愈深的夜色,却没能带来诗里的清风明月,反是不落平阳鬼魅般的身影,倏地降临了。
  噩运潜进何家院,先入了何姝的房,正正好一箭三雕。不落平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大女儿何嫣也掳来,在老三房里行了个四角齐全,最后拿白帕沾了落红,点了幅红梅报春图,扔到街坊间,还大言不惭地题上四句无耻之言:
  自古英雄出年少,盖世武功无人敌。只因深恨朱门臭,不落平阳落闺房。
  嚣张得丧心病狂。
  后来惊出的轩然大波自不必言。何老先前飞上云端,乡里人眼红得紧,而今跌进泥里,冷暖自知了。眼睁睁地看着响当当的富贵,没了;亮铮铮的清白,坏了;好端端的一个家,支离破碎了。
  四妹何珠最先受不了,跳井身亡。何母虽是继母,但四妹是她一手带大,亲如己出,日日只对着井,伸着脖子叫唤:“珠儿、珠儿、珠儿……”终有一朝,脖子伸长了,也一跟斗栽进去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何老丧妻失女,悲痛难忍,大病一场。二女何静则整日疑神疑鬼,神情恍惚。街头二癞子,看她家这样了,不趁人之危那还等什么,拉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各各往右颊涂了道黑泥,装成刀疤,青天白日里站成一排堵她。
  那次之后,何静就彻底疯了,二癞子夜里又带了好几个人偷偷摸摸找过几趟,终究腻了这疯女人,一帮人又盯上三女何姝,不想何姝却是个烈性子,反正逃不过,索性带了把刀,能捅死几个算几个,二癞子一帮人没个防备,一下去了三条人命。
  本来这些泼皮狗命,死了也没人管,可这帮龟孙辱何静时,常对人吹嘘其身骨滋味,说的有些混世王孙动了心,吃惯了娇羞处子,也想来试试这烈艳残花,死了的三个中,就恰有这路货色。
  人命嘛,可草菅,可关天。于是闹到衙门,一伙人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九品芝麻官,哪敢给王孙世子做什么主,青天大老爷当机立断,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何姝最毒妇人心,杀人当偿命,即刻押入牢中。
  阴臭大牢里,死囚狱卒堆,从天掉下个大美人,简直是豺狼虎豹前的羊羔。奈何这小羊角却淬了毒,当夜何姝看着围紧她的黄牙兽面,笑骂道:“甚么鸟的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我看这天下豺狼塞路,该清一清了,我也不求那瞎了眼的老天爷动手,我自己来!”
  说罢,两手捏爆一死囚的睾丸,利口咬断一狱卒的命根,以头抢地数十下,头破流血而亡。
  为母先去,为妹惨死,为父病重,求告无门,长女何嫣拼着口气,想收拾收拾,拖着何老离了这地吧,人总归是要活着的。谁想遭人拐卖,误上贼船,病糊涂了的何老一听,从病榻上蹿起来,憋着口气奔至江边,一头扑进去追那船,一边扑腾一边喊着:“嫣儿、嫣儿、嫣儿……”一浪一浪的波澜打来,劈头盖脸地淹了他的叫唤。
  这盛世终是太平安静了。
  何嫣从此不知所踪,一家六口,也再没留得下什么痕迹。四只娇燕,才刚舒羽展翅,正要落于高枝,未及梧桐成凤,却被生生拧断了翅,掷于泥泞间,还要供万人践踏。那晚闺房里,姐妹们笑着说着的京城小日子,也再无人可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不落平阳这头一仗打响了,后继便似开弓没有回头箭,鞭炮般噼里啪啦地一发不可收拾。案子之多之大,宋长风都心惊这人怎么还没肾透支。
  此案宗非由官府执笔,而是江湖中人撰写,到处都有的卖,只为粗略知晓地点案情,好抓得淫贼提赏金。
  所记之事也非常不专,真正于破案有益的何家院门结构、平日结仇结怨、家丁看护丫鬟一概只字未提,还有不落平阳那白帕子,料子如何,字迹如何,也全无记叙。倒是甚么绿油油的仙草帽、六十四竿子的亲戚、泼皮二癞子等等市井之言写了一大堆,难怪十年了,也捉不着个人影。
  宋长风淡淡地翻着,他非名捕,也无案瘾,若真有,手边个李家灭门案,够他喝一壶。女子可怜,但七年前的侯门灭族案都敢悬而不破,这几十个身子的清白,又算得什么,轻若飘飘鸿毛,付作茶余谈资罢了。
  想这人世间,就连作奸犯科都要分个三六九等,最上等的,那是篡权夺位。倾举国之力以灭之,灭掉了,是成王败寇一枭雄;没灭掉,那就改朝换代新天子;半灭半不灭,苟延残喘地僵持着,也算作窃国者诸侯。
  像不落平阳这种采花贼,没什么真能耐,也就会强奸个把弱女子,真拉上大场面,恐怕会吓得尿裤子,连坏都坏得下等,值得谁熬夜翻他案宗。名捕神探各有各的血案缠身,正道大师日常忙于剿灭邪教,此番淫贼,也就那些贪财的宵小惦记了。
  宋长风家大业大,没体会过何为没钱,那点赏金,他也瞧不上眼,会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个楚行云。


第十四回 见思惑1
  当日华碧楼太过蹊跷,楚行云定又跟他说谎。相处了十年,哪些话是那家伙随口一句敷衍了事,宋长风听得出来。
  越长大,越觉得楚行云跟他是亲近却不亲密,有难同当、雪中送炭,楚行云肯定做得到,但论及知无不言,掏心掏肺,那可真没有。想说的说一说,不想说的,连撒个圆润的谎都懒得为他费脑子,随口一两句漏洞百出的话就来搪塞他。
  有时宋长风想想就好气,真当他宋家大少爷的脑子里装浆糊吗!
  可转念再想想,从小到大,身边毕恭毕敬、事无巨细地跟他汇报的人还少吗?若楚行云真跟他肝胆相照,他还犯得着这般辗转悱恻不能寐,彻夜苦读十年宗?这么想来,某人偶尔的小缺点,大概也算得上是迷人了。
  人性本贱,大抵如此。
  宋长风摇摇头,翻开下一页……
  不落平阳犯案近乎在北,最南不过秦淮,临水城江南一带,他还是头一遭犯。宋长风比对了他各大案的时间地点,再回忆同期楚行云之所处,两人在这十年间应是了无交集。若要再往前推,不落平阳应是北方人,而楚行云出身南蛮不夜城。这隔着大半个天下,更不会有甚么旧识了。
  如此说来,不落平阳华碧楼一闹意欲为何?还是说……今年的斗花会有了隐情……
  正想着,案前灯火微翕,终是灭了。
  宋长风合上卷宗,躺回床前。夜凉如水,思潮涌动,他已二十五了,宋家独子,娶妻生子,躲得了一时,哪躲得过一世,他二十岁侥幸逃过一回,往后,再逃不过了。等今年贺家二小姐出阁,怕是真的避无可避。最可笑的是,他又为谁躲那媒妁姻缘?某人可是风花雪月任逍遥,桃花丛中好自在呢。
  宋长风翻个身,仍是睡不着,料想今夜难眠,不由得忆及往事。曾经年少轻狂,也不是没想捅破那层窗户纸,偶尔小心提及龙阳之好,见楚行云没甚排斥,心中也曾燃起希望的小火苗。
  时值男风不忌,数地盛结契兄契弟。于外,可携手相悦,鹣鲽情深;于内,又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父母旁人亦无异议,可谓世间难得双全法。于是宋长风润云细无声,点滴间渗透着些许契兄弟之事,楚行云仍是不温不火没甚表示,只以为少爷在说地方见闻罢了,左耳进右耳出,从没打心里过。
  但此番反应落在宋长风眼中,那便是形如默认了,直往他心里那株小火苗狠添了把柴,烧得熊熊烈焰窜天高。顿觉胸有陈竹、胜券在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来,跟云摊个牌了。
  遂择了个黄道吉日,天才蒙蒙亮,便早早溜进楚行云练剑的桃林里,找了棵桃花最烂漫的树下,等他。可待他真见了人,却是“近乡情更怯”,一下觉得胸里的陈竹、在握的胜券,都烟消云散了。十五岁的少年行云,白衣胜雪,黑溜溜的眼睛瞧定他,笑着问:“这么一大早哪阵风把你这风给吹来了?”
  宋长风想回:云把我吹来的。可被楚行云这样盯着,他就说不出话来,最后回道:“我……睡不着。”
  楚行云眉头一皱,关切地问:“又失眠了啊?那你怎么没叫我,上次大夫不是说你病好了吗?”
  “不是病的缘故,那玩意儿托你的福,早好了。就是……普通的睡不着。”
  楚行云知道宋长风十三四岁时,出了点事,患了奇病,闹得彻夜彻夜地失眠,通体虚寒不能寐。他来了宋家后,奉宋母之命,谨遵医嘱,常陪于床侧,用十阳内力护着他。
  有时宋长风整夜都死死抱着楚行云,像溺水之人抱紧最后一块浮木,咬紧牙关,冷汗涟涟,甚至三伏天都会冻得哆嗦,还于睡梦中嘶哑哭叫,声音听得楚行云都心惊。
  然而这种大家族里,有些事,是不能多嘴问的,楚行云也不乱好奇,只是整晚不睡,发功渡气,帮他治病。
  后来情况转好,宋长风可稍安入眠了,便不再同床,只在旁搭个小床看着,等一年半载后,名医几番确诊身体无碍,宋母才准了楚行云搬出他房里,重由丫鬟们伺候大少爷起居。
  说起丫鬟,楚行云忽然想到宋长风这般世家公子,十六成丁后,老夫人便会择出几个干净明理的丫头,给他收作房里人,这几日,宋母好像就在张罗这事,遂随口问:“噢───不会是害相思病了吧?老实交代啊,哪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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