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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钟(7)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0-26 10:11 标签:情有独钟 先婚后爱

    话里说着,方素当真感到几分自责。
    以前这簪子总被他悄悄压在枕下,若是白日受了委屈,夜里便能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全当安慰自己。如今来到唐桥渊身边,像是突然拥有了什么无比牢靠之物,实实在在地取代了这一支木簪所给予的庇佑,万般安逸,就这么忘了将它时刻伴在身旁。
    方素微微红了眼,懊恼之余心中莫名悸动。
    身后人没问他任何,听他提及至亲,顺眸探出手臂,将他拥到胸膛。
    春末夏初,浮云淡薄。
    麟州城惯有地热闹着,街头行人熙攘,摊贩齐列道旁,偶有孩童嬉闹着在路上跑来跑去。
    方素穿着一身鹅黄暖色的衣裳,与唐桥渊行得不紧不慢,袖下手指被这人捏在手中把玩,起初令他羞怯不已,到后来被街上琳琅满目的玩意儿分走了神思,方素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任这人如何黏腻,只顾着转头张望新鲜事物。
    走着走着,唐桥渊便忍俊不禁,忽然将他拦腰一勾,也不管四下有无人侧目,笑问道:“素素一到街外,看什么都不看我了。”
    方素面上浮起暖色,忽又听这人压低声音调侃道:“还是在府里好,起码在府里的时候,你会偷偷瞧我。”
    他顿时无地自容,连耳根子都发起烫来。
    ——本以为自己时有的小动作从未被发现过,却原来这人根本就是知道的。
    唐桥渊却还不肯放过他,把人越揽越紧,带笑问着:“这外头好看,还是你家相公好看?嗯?”
    方素抿唇,垂首闪躲,偏偏这人迟迟不肯放松力道,怎么躲也躲不过去,他只怕注意着自己的行人会越来越多,只好小声答道:“你好看……”
    唐桥渊沉笑不止,想在那脸上亲一下,又担心他羞得不肯再往前走,稍作衡量还是忍了下来,不再继续捉弄下去。
    这人收回手臂,方素转身时留意四周,发现似乎没什么人望着他们,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其实在这麟州城里,鲜有不识唐桥渊身份之人。那些人对其有所畏惧,自然不敢将目光放得太过直白,只怕万一惹得他发怒,徒招一身厄运。
    街上诸人视若不见,各自交谈行走,大抵只有小孩儿才心无畏惧,眨巴着一双双天真大眼仰头来看,若是对上了方素的目光,还会咧嘴一笑,冲他做个羞羞鬼脸。
    方素渐渐心神松懈,大抵是受到那些孩童影响,面上浅浅浮现一层笑容,手指难以察觉地轻轻曲起,勾住了身旁之人的手掌。
    身后不远处,一名年仅十岁有余的少年惊讶望着他,满目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第8章
   
    麟州城距离城外村落不过几里,驱车往来一趟约莫一刻钟,若是徒步行走,半个多时辰也就足够。村落农户往来贸易,每日天不亮时便会赶来城里,或是贩些蔬果,或是卖点手工,养家糊口。
    十几年前,方素的娘亲便是如此。十指灵巧的妇人背着亲手缝制的线活儿一朝不落地往城里赶,怀里抱着还爱啃手的小孩,在街头一坐就是那么一天。
    那时方素不谙世事,对于城中的一切新鲜事物都有所畏惧,总是乖乖地坐在小凳上,牵着娘亲的衣摆看人来人往。后来大了一点,足有五岁的样子,胆子涨了些,便喜欢独自跑去学堂,躲在窗台外头听先生讲课。
    旧日清贫却幸福,家里虽穷,但起码只要是方素想要的,他的娘亲都会想办法满足。只可惜好景不长,在方素还未真正懂事的时候,家中女子骤然换作他人。
    至此十二年整,那女人竟一步也没准他再来过麟州城中。
    光景不待人,城中风貌每一日都有微妙变迁,如今十余年过去,方素对此地已感到格外陌生,认不清方向。今日唐桥渊带他出府游玩,他有心想去曾经熟悉的地方看看,尤其是东边那家学堂,想去看看那位汪先生是否还在。然而心中所想,方素没有诚实说出口来,同唐桥渊行走在路上时,更不知道每条街道会通往何处。
    唐桥渊牵着他的手四处闲逛,明显也没个目的,好几次问他想去哪里玩,却又总是不等他回答便又自说自话地答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随意走走好了。”
    仿佛有意捉弄,憋得方素脸色涨红。
    偏巧方素又不是那种爱说话的聒噪性子,生性内敛,在这人面前更不提任何要求,只能任凭他带着走来走去,把话继续闷在心里。
    唐桥渊不知想着什么,眸里笑意一重又一重。
    继续走了几条街,这人再度开口问道:“素素可有想去的地方?”
    方素心中一动,这一回不留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赶紧抬头接道:“我想去城东!”话落愣住,似乎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着急好笑,窘迫垂下眼去,慢慢地抿着嘴唇安静下来。
    唐桥渊已笑得身子微抖,握着他的手抵在唇上闷笑个不停,好不容易笑够了,终于不再戏弄,探手覆在他肩上令他转过身去,愉快问道:“是这家盈卷私塾?”
    方素愣住,傻傻望着入目的横匾。匾上四字印象浅薄,毕竟那时年幼,识字不多,实在没有好好地记住学堂的名字,但此处的门阶院墙,檐上青瓦,无一不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
    “本就已在城东,”唐桥渊自身后拥住他,轻声笑言道,“汪先生还在里头教书,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浓浓惊喜之情浮入眸中,方素心动不已,却依旧迟疑问一句道:“我这样进去……会否不太合适?先生早该不记得我了。”
    “不去瞧瞧又怎么知道?”
    这人话落便带着他向里走去,不留给他徘徊机会。
    朗朗读书声自内传出,院中芳草青青,院墙一角还留着一只沾着尘垢的小孩蹴鞠。方素少了几分犹豫,迈足进来之后顿时心神明朗。
    不远处便是学堂教室,大门未掩,室内孩童一人一桌,晃头晃脑地念书,窗外熟悉地方依旧搁着一只小凳,只是如今无人使用,显得有些空寂。
    教书先生正于室内缓慢行走,手执戒尺,时不时轻轻敲打那些姿态不端正的小脊梁骨,片刻之后,余光瞧得院里有人,这才抬头望过来。
    方素与之视线对上,紧张之下,下意识捏住身边人的手指。
    汪先生人入老年,眼神不比过去,虚着双眸看了好几眼才恍然回神,不禁面带笑容地向外迎出来。
    “先生……”方素拱手向他行礼。
    汪先生礼貌回敬,抬起头来未见生疏,眸里出人意料地还含着几重感激,兀自说道:“方公子,老夫替盈卷私塾道谢了。”
    方素一头雾水。
    “不过小小一张凳子,竟能让公子一直记在心间,世间因果,难说不令人感慨。”
    方素沉默,隐隐猜到几分。
    抬头望向身边那人,唐桥渊微微点头,予他心安。
    “先生,”方素心中有数,只觉胸膛中无比温暖,侧回首去向汪先生回道,“先生心善,是我的恩人,方素不会忘记。”
    汪先生含笑摆首,连连自谦。
    方素看他眉目苍老许多,十年光阴尽刻在脸上。
    看着看着,却似回到幼时,那时正在室内教书之人听见了窗外动静,走出来细看时,年幼的孩童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正傻傻站着不敢逃跑。
    汪先生走近他身旁,摸摸方素脑袋想要带他进去里面听课,方素却怕得双眼湿润,半步也不肯挪动。这人拿他没办法,到后来只好摆个小凳在窗下,罢了回到里头继续讲课,目光有意避开窗栏的方向,不让他感到畏惧。
    年幼的方素安下心来,从此以后那张小凳成了他独有的位置,每日来旁听时,还能在上面发现一块拿手绢包裹起来的馍馍。
    方素自回忆中出来,眼前老人颇有些感慨地看着他,此时说起话来不再那么生疏客气,像是对待当初那个无知稚子,点头喟叹道:“那时你忽然不再来了,我还时常担忧牵挂。如今见你安好,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方素霎时眼眶湿润,原以为物是人非,没想到物是人也在,过往旧事大多是悲伤惨淡、不堪回首的,所幸还有此事可以喜剧收场。
    他感慨良多,又难掩内心动容,忍不住站在这院里同汪先生说了许久话。
    教室里背书的孩童悄悄转头,不约而同地往外张望,走神偷闲,尽是活泼神态。
    许久之后,方素才出口告别,跟随唐桥渊离开私塾。
    街上阳光正好,这人偏头看看他微红的眼角,探指往那湿润处点了一下,明知故问地笑道:“素素这是高兴的还是难过的?”
    方素停下脚步,头一次在他玩笑捉弄时不作回避,目光丝毫不闪躲,带着喜色盈盈望他,唤道:“桥渊……”
    “嗯?”唐桥渊笑意加深。
    方素腼腆问道:“你给学堂送了什么?”
    这人回得轻描淡写:“文房四宝,金银财物,能用的、能送的,不就这些东西?”
    方素轻笑出声,半晌后垂眸,声音小得几乎难以听清,落入耳中却又无比坚定,道:“多谢你……”
    “你不该谢我,”唐桥渊伸手撩了一把他悬垂在身后的柔顺发尾,纠正道,“你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骄纵跋扈地向我提要求。”
    方素听着“骄纵跋扈”四字,又是忍俊不禁,向这人弯眸低笑,一边红着脸摇头。
    其实唐桥渊自然也知道这四字与眼前人有多么得不相符合,但他偏要这样形容,一言一行只为哄他开心。只要方素满意,别说散些钱财,就是让他新修一座学堂给盈卷私塾,他也一定答应得相当痛快。
    方素不善表达,但他识情知意,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过去拥有的不多,从来不曾奢求过什么,因而当有这样一人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心中始终怀着迟早会失去的念头借以保护自己,只为有朝一日在被丢下时不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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