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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君故(29)

作者:寒衣 时间:2018-10-18 08:27 标签:江湖武林


流夙轩内干干净净,几乎是纤尘不染。君笑用过的东西都极仔细地折放整齐,甚至连穿过的衣衫都好端端叠在枕边。君笑脸色一沉,随即看到四周悬挂的东西。

几幅画像,画中男子卓然出尘,是笑着的,笑得柔和如玉。甚至给人一种感觉,这种笑容,能涤去心底庸扰不满愤恨。

但看着这画像的男子,满目尽是愤恨。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人究竟出于什么想法画了这些画像,自己分明从未对他笑过,他为何——

却见每幅画像之侧都题了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日日思君不见君”一类。甚至在中堂,挂的是一幅画,画中男子穿着藏青捕快服,昂首而立,是说不出的潇洒。旁边题的,却是诗经里的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君笑脸色苍白,想不到此刻还要受那男子轻辱,手中青钢剑出鞘,立时将墙上画幅挑下来。悠然大惊:“萧你做什么——”声音从中断绝,终不可闻。

君笑手起剑落,将那些画得极细的像碎成一片片,洒落房中。口中尤自恨恨道:“恶心!谁是什么君!无耻之尤!”

他一幅幅毁过,最后挑下大堂那幅,正要挥剑,便听悠然一声“住手”。君笑一怔,只见悠然一把抢过画来,抱在怀中:“萧你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画像啊?这些画……画的可都是你!”

君笑冷冷一笑,剑横过来,剑尖对着悠然:“悠然,你放下那画像,这不关你事!”

悠然见君笑眼神,心里一时冰凉:“萧,就算这里有人得罪过你,但这些画只是死物——”

他话没说完,君笑手中剑已上前,挑了几下,将悠然抱着的画轴挑落。上下几剑,画卷成了碎片。悠然呆呆看着地上千万片的君笑,心头一痛,落下血来。

“怎么会……我明明拿捏好分寸了。”君笑一惊,连忙过去扶住悠然,想查看他胸口伤势。悠然向后退了一步:“我没事,刚才一急向前倾了下,你的剑擦着我皮肤过去的。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说罢侧过身,草草上了些药。

君笑有种不受重视的不自在,想到可能是刚才自己非要毁去画像使悠然不快,于是柔声道:“悠然,这些画落款都是我那仇家,他辱我良深,如今又在我房中悬挂这种东西,明显是羞辱我之意,我——”

“萧,一个只想折辱你的仇家,岂会把你神韵画得如此?”悠然侧过头,竟是看不清楚神情,“他对你,分明是有意……”

“悠然!”君笑大喝,随即略低了声音,“这种话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人对我如何,与你无干!”

“这也与我无关,那也与我无干!你干脆说我就与你无关就结了!”悠然大喊,气得坐在地上,看着散落四处的碎片上一笔笔细绘,又是伤心又是气恼,间中夹了些绝望。

“悠然,你不知道这人曾对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我——”君笑来到这里,本已是心神不定,见他又这般任性,忍不住心头难过,坐到床侧,身体一软,竟然倒了下去。

“萧!萧!”悠然见他这般,吓得也不顾其它情绪,连忙起身查看,见君笑倒在雪白床单上,脸上表情极是痛苦。
“萧你怎么了!别吓我!我不乱说了!”悠然连声喊,抓住君笑肩头晃了几下,君笑方才回神,哽在喉间的一口气咽了下去。

不愿躺在那张床上,君笑勉强起身,凄然道:“悠然,就算我求你,不要逼我好不好?”这种事情,他是宁死也不愿任何人知道的,尤其是眼前这少年。

“这庄子已经没有人了,我们回去吧。”君笑低下头,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和这人的仇怨先放一边,此后还是专心对付影门。”

说完,他走向门口,走出流夙轩、裳红院,以至沈庄。这一次,却没有半个人拦他。

悠然紧紧跟在后面。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马速不快。因此当一女子冲出来的时候,君笑和悠然都马上勒住马。女子倒在地上,后面几人追来。

君笑一看是几名男人追一名女子,便有些不悦,女子倒在地上,勉强爬起,身上衣衫华丽鲜艳,君笑一看便知是妓女。这架势分明是妓女不堪凌虐逃跑,院子的护卫来追,君笑停马看着,迟疑要不要出手相救——他虽深恨妓院,却也知凭一己之力实是难以救人彻底,若贸然出手,搞不好是害了对方。

“妈的!婊子还装什么清白!方大爷看上你是你福气,还不好生伺候着!”诸男人中一人开口骂道,也不看君笑悠然,伸手就去抓那女子。君笑身体一震,翻身下马,手探向剑柄。

“你们都住手!”先喊出来的却是悠然,他怕这几人对君笑下手,也连忙下马,“这女人多少银子?我买下也就是了——”

那女子抬头飞快看他一眼,目光所及,忽然惊叫:“君笑!”

君笑听到这声音,已是明白:“晓菡?”

悠然震了下,看向女子。浓妆之下的面容秀丽,一双翦水眸似泣似诉,牢牢盯着君笑。君笑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放开马的缰绳,向她走去。

“君笑!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晓菡挣脱拉住她的男子,几步跑到君笑身边,要拉起他衣角。君笑觉得尴尬,伸手拉晓菡:“晓菡,我没什么……”

晓菡直起身来,一手死死抓住君笑右臂,另一手抓着君笑左腕:“君笑,你左手怎么了?你小指……怎么……”

她轻轻执起君笑左手小指,见指头软软搭着,泪水唰一下流了出来:“君笑、君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忽然消失,然后竟然变成这样……”

“晓菡,江湖闯荡难免如此。你不要伤心,我不是好好的么。”君笑低下头安慰她,微微笑起来,表情极柔和。

“萧,这位是谁,你们认识?”悠然把那些男子点了穴,看着他二人拉拉扯扯,眸色变得极深,“是认识的人吗?”

晓菡方才觉得自己一时激动,有些失态了,放开君笑的手:“抱歉,我太激动了……”她放开手,发现君笑右臂松松垂下,大惊道,“君笑你右臂——”

“废了。”君笑淡道,忽略晓菡的泪眼,“对了晓菡,怎么何妈又欺负你?我不是和她说过——”

他忽然想起自己说的话,住了口。晓菡低头,道:“你虽和她说过要凑钱赎我,但你这么一去不归,她还以为你、你……”她声音哽咽,是在啜泣,“虽然你那些朋友帮了我些,可他们也没什么钱,有的又有家室……所以妈妈就重让我接客,那姓方的又缠上我了……”

“我去向他们借银子,这就去宜香院给何妈。”君笑听她这么说,皱了下眉道,然后转头问悠然,“悠然,你有银子么?三百两……”

“现在是五百了。”晓菡插口,凄然一笑,“君笑,算了,我也不好麻烦你朋友,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和你比起来,我这又算什么呢?你不用为我操心,反而是我要照顾你。”

“不就是五百两?”悠然冷冷一笑,扔出一张银票来,然后对着那些被点倒的人喊,“让你们老鸨到弄桑堂把卖身契给林悠然,这姑娘就算我赎下了。”

他料来那老鸨也不敢耍什么花样,点开为首男人穴道,转身离去。这些不过是路人,那女子才是最重要的存在。

“萧,这位姑娘好像很激动,我们先回弄桑堂吧。”悠然道,看着晓菡,“姑娘你会骑马么?”

晓菡摇摇头,悠然续道:“那你就和我共乘吧,萧他身体不便,不能照顾你。”

君笑迟疑了下:“如此麻烦你了。”对晓菡道,“晓菡,悠然是我好友,你不要见外。”

悠然咬了下唇,心道原来是跟我见外。扶晓菡上马,明明是温香软玉在怀,却没有半分感觉。弥漫开来的,只是嫉妒,和心慢慢沉入谷底的冰冷。

回到弄桑堂,三人到了君笑和悠然的院落,君笑和晓菡述了别后诸事。晓菡不过是妓院中的琐事,也不多说,君笑语焉不详,只说自己被人所擒受了折磨,于是到江湖寻仇,如今是有事要做方才回来。

悠然见他二人说个不停,当真一坛子醋打翻,却又不敢逸出酸味来。幸好听君笑并未告诉晓菡事实,心里方才有些平衡。

“这位林公子,晓菡谢您相助,这笔银两晓菡定会设法筹患公子的……”

“不过几百两,就当我送给萧了。”悠然淡道,“晓菡姑娘若没有地方可去,我也可以帮忙安排。”

“我想跟着君笑……”晓菡看着君笑,道,“你受了许多苦吧,我们找个地方,想办法治好你的伤,就不要管那些事情了好么?”

“萧的伤,哪里是随便养养就能好的!”悠然嘲讽笑道,“补天草向来生于绝迹,已是难寻。洗髓录失踪多年,更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的。晓菡姑娘说得着实简单。”

晓菡脸色一变,君笑已是喝道:“悠然!”

悠然本来一直强撑着心酸,此刻终于忍不住:“是,我说错了,晓菡姑娘聪明睿智,实乃你佳偶。我算什么,你连真名都不愿相告,告诉了个名字,竟然还是……”

晓菡萧寒,君笑你真是爱她良深!

君笑叹息,走到悠然身边:“悠然,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那时我身处危险,实在不想用真名。”他却不明白,悠然气恼,非是因为他说了假名,只是因为他用了晓菡的名字而已。

感觉,人虽在眼前,却已要失去了。悠然心下翻腾,最终转身:“我累了,回访歇息去,你们两个好好聊吧。”话说的平静,声音却让人心酸。

君笑看着晓菡,歉然道:“晓菡,我先去看看悠然,一会儿再来安排你住处。”他轻道,“你知道我一直视你如妹,悠然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他些。”

晓菡却笑了:“君笑,你这话,倒像是把妻子带回家,跟家人说的。”

君笑看她一眼,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可安抚不了两人,最后还是进房去找悠然。

天已晚,悠然房内一片漆黑,君笑进去的时候,悠然静静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悠然,我初到曲家庄时,没有人信任我,而那沈庄庄主还在追缉我。”君笑坐到他身边,言道,“我不可能对他们推心置腹。我的名字很重要么?还不都是我。”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悠然的声音响起,“你说过你并没有爱上过什么人,却用她的名字谐音做化名。”

“萧字本是由笑而来,我当时想不知晓菡怎样了,于是取她名字来用。”君笑道,“我实在不善取名,并非出于它意。”

“那你要为她赎身,也非出于它意?”悠然追问道,“妓女即使可以自赎也不一定离开妓院,是因为她们无处可去,若无良人可从,她们宁可在熟悉环境继续挣扎。别告诉我你赎了她出来,是为了将她当妹妹嫁出去,而不是留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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