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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151)

作者:颜凉雨 时间:2021-02-17 10:32 标签:欢喜冤家 三教九流 江湖恩怨

    “前尘往事皆断于此,心远,你可记住了?”七净大师缓缓地问。
    “记住了。”李小楼接口就答,可想想又不对,为什么要记住呢?记住他爹娘把他送人了?记住在大伯家挨打?记住沿街乞讨?没道理嘛,于是他改口,“忘了忘了,都忘了。”可说完细品品,还是觉得别扭,终于,他为难地看向七净,“大师,你究竟是希望我记住还是忘了啊?”
    七净却又不说话了,只和蔼的笑。
    李小楼有点儿怕这个,总觉得那条条笑纹里都藏着猜不透的秘密,浩渺无穷,博大精深。就像从前家后山的那个深湖,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从里面冒出妖魔鬼怪。
    很多年以后,李小楼才知道能得七净老头儿亲手剃度有多珍贵,只可惜那时的他屁都不懂……
    等等,何来那时?
    李小楼有些迷糊,他这是开了天眼?怎么好像连以后的事情都预知了?
    七净在给下一个孩子剃度,那娃儿比自己小点儿,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可看起来就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大大的眼睛里透着乖巧,与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己截然不同。
    而且,好漂亮!
    这是李小楼后知后觉发现的。他没读过什么书,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对方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小姑娘都好看,是的,这位将来的师弟不若男孩儿的俊俏,反而很有姑娘家的漂亮。
    正想着,那师弟忽然望过来与李小楼的视线撞个正着。
    李小楼唰的就脸红了,也不知道为啥。而对方只是眨眨眼,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
    李小楼愣住,恍若三魂七魄都顺着天灵盖儿飞走了。
    “大师兄。”忽然有人抓他的衣角。
    李小楼低头,正对上一双傻不拉几的大眼睛。包括他自己在内,今天剃度的有三人,而现下抓着自己衣角这位,便是最小的师弟了。法号似乎是心空,七八岁左右,圆嘟嘟的脸怎么瞧着都像肉丸子,不过眉眼颇为平和,想来以后会是个慈眉善目的样子。
    “怎么了?”虽然李小楼不觉得能与这尚未懂事的师弟有什么实质性交流,可还是抬出大师兄的架势,很认真的询问。
    小师弟果然不负众望,眨巴着眼睛问他:“我能不剃头吗?”
    李小楼真心实意地回答他:“我觉得行,但你最好再问问师祖。”
    于是轮到心空上前的时候,这娃果然问了。
    李小楼默默转头,一边抓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边想还真是个实在的孩子。
    也不知道七净老头儿怎么哄的,反正最终心空乖乖地让人剃成了小秃瓢,还傻乐了半天跟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彼时那漂亮的二师弟就盘腿坐在自己身边,虽然没了头发,可丝毫不影响他的好看。李小楼偷偷瞄了好几眼,终于鼓捣出来一句话:“那个,你叫什么呀?”
   
    第102章 番外灰色迷途(九)
   
    漂亮的小子俗家姓文,名文清,李小楼觉得奇怪,因为七净老头儿总要他们忘却前尘忘却前尘,可给这娃的法号,却依然带着他的名字——心清。
    心如水清。
    相比之下自己的那个“心远”实在没什么特色,倒是小师弟的“心空”取得妙。空空如也,完全符合小师弟的脑袋和心境。
    寺院里的生活除了诵经念佛,再无其他,李小楼几乎被憋出了毛病。他觉得像七净那样能端坐蒲团几十年而屹立不倒,实属现世罗汉了。而像小师弟心远那样可以对着佛像呆笑半天光景,也够骇人的。所以要论最正常者,非他与心清莫属。
    通常是师傅在上面诵经,他俩在下面嘀嘀咕咕。有时候是拌嘴,有时候是嬉笑,当然更多时候是嘀咕斋饭有多难吃经文有多晦涩。
    小师弟可爱,二师弟漂亮——这是李小楼上山半年后某日抄经文时神游想到的。
    小师弟可爱,二师弟招人喜欢——这是李小楼上山两年后某日练武时偶然晃神想到的。
    上山两年,他们师兄弟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习武一起,诵经一起,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他也眼见着心清的个子慢慢高起来,脸蛋慢慢瘦下来,唇红齿白褪去,剑眉星眸从当初的漂亮孩子变成英武少年。
    “傻小子,瞧瞧你二师哥才两年就脱胎换骨成这样了,你怎么就半点变化都没有呢!”
    李小楼总喜欢用心清做典范来教育从无进步的小师弟,以期他不要再这么傻吃傻睡傻乐下去。而每到这时,心清都只是微微一笑,克制而内敛,颇有二师兄的架势。
    可说实话,李小楼却更为喜欢从前的那个二师弟。不知为何,以前的心清总会让他联想到小时候河边捡来的漂亮石头,或许在大人眼里不值一钱,可那却是他无价的宝贝。他会找个很隐秘的地方将之藏起来,想起了就去看看,那个地方终其一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那宝贝终其一生也只是他一个人的。
    现在的心清,说不出像什么。所幸,他仍在自己面前留下了几分小时候的样子,比如撒娇,比如抱怨,比如说别人坏话。李小楼也曾问过他,怎么独独在自己面前好像有些不一样,心清的回答是——此乃大师兄之特权。
    心远师兄很受用。
    春去秋来,四季的更迭恍若眨眼间。几番寒暑,几番严冬,李小楼过着过着就恍惚了,他只知道自己不断的诵经,念佛,习武,吃斋,然后看着心清慢慢同自己一般高,看着心空总算有了少年模样。
    “师哥,你为什么上山?”某日练武场上,心清在休息的间歇忽然问。
    李小楼愣住,他觉得若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追溯到很远很远的从前,远到他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家里养不起吧,送山上来好歹能活命。”
    心清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下,才忍不住笑出来:“那你家里人这时机撞的,还真准。”
    李小楼怎么听这话都不对味儿,挑起眉毛:“怎么,给我当师弟委屈了?”
    “怎么可能!”心清想都没想便出声否定,半晌,给了李小楼一个灿烂的笑,“有师哥真好。”
    李小楼怔住,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刚上山的漂亮孩子。
    “我说的时机准,是指正巧赶上七净师傅收弟子,”心清敛起笑容,又恢复了淡淡的俊俏,也让李小楼从回忆里清醒过来,“要知道我们是师傅收的最后一批弟子,而在我们之前师傅已经二十年没收弟子了。”
    李小楼第一次听这些,但感觉也仅此而已。七净老头儿多少年收一次徒弟或者他收不收徒弟,与自己有关系么?可他没有急于发问,因为他看懂了,心清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
    果然,良久之后心清低低地开口:“我上山,是因为想做个师傅那样的,天下第一。”
    李小楼忽地瞪大眼睛,倒吸口气:“师傅是天下第一?!”
    虽然大师兄将重点理解得比较偏颇,但看在他那惊讶之情不若装相的份儿上,心清决定不与之计较:“师哥,你都上山五年了,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李小楼怔住。
    他,上山,五年了?
    终于,心清问:“师哥,你发什么愣?”
    李小楼回答:“我把日子过成了流水。”
    心清便笑了,抓住他的手掌翻过来,让他看手背筋骨关节上的茧子:“幸亏这些没流走。”
    李小楼撇撇嘴,一脸不甘愿:“七净老头儿总让我打木桩,你说我跟它无仇无怨的,我总打人家心里多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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