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号角(9)

　　院子里有高大的榆树投下绿荫，绿叶缝隙里透过的阳光犹如金线一样投射在很是干净的小屋里，被子上有干爽的太阳香味，刚醒来的一刹那，柯夏还以为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枪杀灭门偷渡都是噩梦一场。
　　总体来说虽然小点，简陋点，但是房里挺干净。房东太太勒黛丝夫人是个胖呼呼有着红褐色头发的中年阿姨，笑嘻嘻来看他：“可怜的孩子，你叫夏柯是吗？病可好了？你表哥可担心你了，放心在我这里住着，没人来查这里。”
　　柯夏搞不清楚一个机器人怎么能做这么多事，偷渡、逃亡、租房，但他无路可去，拒绝思考自己的未来，也因此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机器人要保护主人“就是能做这么多事”的设定，并没有细想。
　　他抽抽搭搭地要求要回帝国，不愿意在这里做黑户，成为潦倒的平民。机器人冷静理智地买了一张《联盟日报》来给他看：“您的叔叔柯冀亲王已经登基为皇，前太子突然车祸殒身，本来即便是太子去世，按顺位继承也轮不到您的父亲柯荣亲王继承，因为毕竟您祖父还在，但是，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柯荣亲王突然遭到了灭门之灾，然后才是老皇帝去世，柯冀亲王登基，小主人，你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吗？”
　　柯夏茫然，并不觉得机器人比自己懂得分析是多么奇怪的事，邵钧继续告诉他：“太子去世后，很有可能老皇帝有意让您父亲继承皇位，也有可能他已经死了，留下的遗诏是你父亲继承皇位，因此你父亲才招致了飞来横祸——所以你不能再出现，如果你回去，面对你的多半是在群众忘记你的时候，悄没声息的病死。”
　　柯夏微微打了个寒噤：“那是我伯父！”
　　邵钧冷酷地提醒他：“您的妹妹并不可能继承皇位，但是依然被杀，所以有继承皇位资格的你，会怎么样你明白吧？”
　　柯夏想到了那可怕的情景，尖叫了一声，忽然再次发着抖嚎哭起来，也不知道是哭死去的父母和妹妹，还是在绝望自己回不去的现状。
　　男孩子已经有了点小小少年的样子，原来胖胖的婴儿肥已经消去，皮肤干燥，缺乏营养失去了从前光泽，头发乱蓬蓬地翘着，眼睛显得特别大，手长脚长缩在那里，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委屈。
　　他哭得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整个人都微微有些抽搐了，邵钧有些无措，当初他这孩子还是那金尊玉贵的小郡王的时候，是一点点疼都要哇哇大哭等来母亲的温柔怀抱和安抚的，邵钧没有经验，想了一会儿只能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尝试安抚这孩子已经崩溃的情绪。
　　这是一个并不算温暖的怀抱，机器人的体温是永远的恒温，也因此其实比常人要低一些，衣服又是粗糙的麻布，和从前柔软光滑丝绸裙袍带着馨香的母亲的怀抱大不相同。柯夏想起母亲，哭得更伤心了。
　　最后男孩睡着了，梦中还在伤心的抽泣。
　　邵钧有些无奈，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抚养孩子——也许，那个经验丰富的牧师，会能安抚他吧？自己果然当初还是应该将他交给教会孤儿院？
　　这次哭以后，柯夏终于接受了在联盟变成黑户的事实，会下床走出门外看看外边破败的砖墙和高大的榆树，但是看到好奇地看他的小孩子，又敏感不喜地缩回家门，成日躲在屋里发呆，小小的出租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板凳，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里也十分简陋。
　　邵钧看他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给他验过血，身体并无大碍，精神萎靡饮食不振应该是精神上的原因，这只能是由时间来抚平了。便和他说要出去在附近工作赚房租，柯夏没有表示反对，毕竟他虽然未成年，也还是知道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于是邵钧就近找了一份码头扛包的工作，没办法，虚拟网无论是联盟还是帝国，那妥妥的都是中产往上的人才能用的。而除了虚拟网，没有证件，没有户口，没有学历，只有一把子力气的邵钧，目前暂时只能去做有合法居留权限的人都不愿意干的抗包卸货的码头苦力了。
　　好在他是机器身体，感觉不到疲累，每日就是机械性的来回卸货，就能按件数拿到钱，然后买第二天要吃的菜饭回来给柯夏，也幸好只有一个人吃，邵钧计算了下，这样子下去，还是能赚到一些钱的。


第12章 菜场小学
　　邵钧这人虽然比较严肃，骨子里其实是个有些随波逐流乐天知命的人，上一世孤儿从军又英年早逝，这一世莫名其妙拘在机器人身体里，好不容易攒了机会偷渡，关键时刻却多带了个拖油瓶，他也没觉得沮丧，还是稳扎稳打地继续计划着未来，一板一眼地去做机械性的并不废体力的工作。
　　然而这天他回来，却荣幸地享受了一把作为一个光棍绝对没体验过的事。一个鼻青脸肿的柯夏，另外一个同样鼻青眼肿的孩子以及对方的家长。
　　道歉以及送走对方家长后，邵钧按着仍然在狂暴发怒仿佛一只大虾一样挣动的柯夏上药，好在这些家庭常备药还在他手臂里的药箱里有充分储备，然而熊孩子仍然咬牙切齿：“他叫我黄毛鸭！”
　　愤怒的熊孩子眼圈都红了：“还说我胆小鬼不敢出门！偷渡来的下三滥黑户！我看他才是个黄豆芽！黄毛猴子！”
　　邵钧很想揍他，然而他是机器人，不能攻击主人，更何况这孩子这些天一直像个蔫鸡一样，好不容易今天有了点精气神，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
　　然而孩子应该怎么养？光棍汉冥思苦想后得出了很多不负责任的家长最通用的逻辑：熊孩子自然要上学！让老师来管！
　　邵钧给柯夏捏造了个和他的身体差不多的年龄，去和房东夫人的了解读书的要求。房东夫人十分热心：“小孩子是该读书！多少岁了？十二岁？还小还小，就附近的东堡初等学校，咱们这一片儿都在那里读，公立的，只收书费和午餐费！我可以帮你借一套小学教材，连书费都免了！午餐可以自己带便当。”
　　柯夏当然不肯：“我本来就要毕业了！怎么能让我又去读初等学校！那是菜场小学吧！我不去！”
　　邵钧深呼吸一口气，假装自己还拥有肺，然后呆板地告诉熊孩子：这是他唯一拥有联盟合法身份的机会，联盟不允许盘查未成年人的合法居留身份，允许没有取得合法居留身份的未成年人接受义务教育，如果成功考取大学，将获得合法居留身份。
　　熊孩子转过头不理自己的机器人管家，将后脑勺留给机器人，他还沉浸在暴怒后的暴躁中，并不想和人说话。
　　邵钧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天网那里从土豪那边知道的信息：“你去读书，就能考联盟雪鹰军校了，联盟军校已经开设了机甲系。”这一刻邵钧忽然与所有教不好孩子打算让部队教育孩子的家长灵魂合体，提出了一个十分完美的主意。
　　机甲！
　　没有一个男孩子不喜欢机甲，即使贵为亲王之子，柯夏也并没有机会能近距离触摸机甲，只是参观过，然后在虚拟游戏里过一把瘾罢了。
　　柯夏的眼睛看了过来，有些将信将疑，邵钧肯定道：“联盟首都日报上已刊登新闻，联盟军校今年首开机甲系，录取门槛除了文化课成绩和体能，还要额外加试搏击对战。”
　　柯夏眼睛亮了些，邵钧淡淡在火上又加了一把柴：“机甲系毕业就已是尉官，等进入联盟军方成为机甲兵，现在的联盟元帅，就是机甲兵出身。若是将来掌握军权，杀回帝国去，给柯荣亲王和王妃、小郡主报仇，也是一条可行的路。”
　　柯夏的呼吸重起来，一双眼睛仿佛被仇恨点亮：“好！就考联盟军校机甲系！”
　　未来的机甲战士，却在联盟菜场小学的入学考试，铩羽而归。
　　拿着分数很低试卷的“菜场小学”的温蒂校长显然也是个十分耿直的老师：“基础很差，数学物理化学和空间学基本都没能掌握基础公式和概念，联盟史大概没有学过，帝国史认识也有偏颇，只会歌颂皇室……常识方面更是缺乏得厉害。从小是受的帝国教育吧？”
　　得到肯定回复后，她微微有些不屑地道：“帝国那群老不死的贵族寄生虫懂得什么叫教育？那边两极分化，要么就是愚民教育，只教农奴们认识几个字，懂得算数，会点实用的修车砌墙建造之类的技术，政治历史全是洗脑，另外一种就是贵族式教育，培养无所事事的贵族老爷小姐寄生虫，整天学什么诗歌写作音乐绘画，马术赛车高尔夫以及种种生造出来的礼仪服装学，尤其是所谓的皇室教育，只会培养寄生虫，对国家对民生对社会毫无意义……”
　　邵钧死死拉住深受侮辱的“皇室小寄生虫柯夏老爷”的手，打断了温蒂老师的话问：“您看我们家孩子适合在哪个班呢？”
　　温蒂老师轻描淡写道：“只能从十年级上了，不用担心，他这样年龄的，这里很多，都是受了帝国教育的，到了十二年级，连数独都不会，我见得太多了，基本要从头学起，多半毕业也是只能去职业学院就读，早就被帝国那边的教育毁了，也就是联盟有义务教育，多少人偷渡过来就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机会，为了给孩子一个联盟的居民身份，可悲的是年龄大了点，思维和学习方式已经定型了……”
　　柯夏终于忍不住了跳了起来，青筋突起，爆喝：“我才不稀罕读你们这破学校！”
　　邵钧敏捷地按住了他，将张牙舞爪的机甲小战士推出了教室外，转头对面露惊异仍保持微笑的温蒂老师说话：“抱歉我们不读了。”
　　温蒂老师看了眼邵钧身上的灰色粗布衣裤以及长筒硬底靴子，肩膀和手肘磨损很厉害，这是标准的码头力工的打扮，虽然这人五官俊秀，皮肤白皙，但显然经济并不宽裕，好心而傲慢地提醒：“公立学校是义务教育，按居住地段入学，你们看起来经济不宽裕吧？在联盟虽然工作机会多，但是毕竟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建议你还是不要太宠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