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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安(33)

作者:沈瑄禾 时间:2020-10-27 08:28 标签:重生  狗血  替身  师徒  

  柳长泽这个人也太别扭了吧,还好他已有所了解,于是一本正经的说:“既然有侯爷支持,下官日后一日三餐,皆定席位,等待侯爷大驾光临!”
  柳长泽眉头拧成川字,怒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返京后逐渐白皙的手上,那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串黑曜石,衬的那双手越发白皙莹润。
  他很想把那破石头抢回来。
  “再说一句,我就拔了你舌头。”
  正欲继续走,忽然被抓住了衣袖。
  他忍无可忍的想推开。
  只见沈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忽闪忽闪,像在问他:“去吃饭吗?庆元春的菜可香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琥珀色的光泽显得有些无辜。
  柳长泽觉得烦死了,早吃早了事,他说:“仅此一次。”


第27章 故人
  这世上没有能难倒沈太傅的事情。
  沈是膨胀了。
  以至于敢不知死活给柳侯爷夹菜。
  “你若是再管不好自己的手,我就替你废了他。”
  沈是被噎住。
  之前在崇明还夹过呢,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他看着柳长泽铁着脸,端起碗,满脸嫌弃的拿着白玉筷子,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放入口中。
  了解了,之前没吃,现在吃了。
  同人不同命,想当初,他还是沈太傅的时候,难得给柳长泽夹个菜,对方都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现在还要废他的手,大概老师就是用来敬畏,朋友就是用来插刀的,古人诚不欺我。
  沈是做好心理建设,继续没皮没脸的找着话题:“昨日和翰林进士来的这里,虽然菜色不出奇,但品味实在雅致,不知侯爷感觉如何?”
  “腻了。”
  “……”
  这天没法聊。
  沈是放弃,随意说起来:“侯爷,可看好运河一事?”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沈是诧异:“侯爷一力主张新政,不怨我废了固价法?”
  柳长泽约莫觉得他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夹了两口菜才说:“优胜劣汰,有好的自然要换。”
  这么通情达理……沈是突然觉得柳长泽慈眉善目起来,这剑眉也不是剑眉了,是富贵的远山青黛,这凌厉也不凌厉了,是倒春寒的清澈湖水。
  沈是得寸进尺的问:“那新政的借贷……”
  柳长泽淡漠的问:“你有更好的办法。”
  沈是没有,但是他要说:“有啊,之前说过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让百姓做放贷人,官府配合约束……”
  柳长泽饮茶清了一口,从鼻腔哼出声:“无稽之谈。”
  很好,还是那张横行霸道的脸。
  沈是放下了碗说:“其实侯爷也明白,推新政是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侯爷一出生便是人中龙凤,既不入仕,又不贪财,为何要一意孤行,去走这条千夫所指的路……”
  柳长泽不爱在外用食,不知道他这么骄傲又别扭的人,是怎么样吃腻了庆元春,推行新政要和多少人打交道?向来痛恨柳家的他又是以什么心态,拉外戚入水的。时到今日,受外戚挟持,被言官唾骂,整日周转于权谋算计之间。
  柳长泽可以不背负这么多的……
  柳长泽没说话,只是又倒了杯茶,目光落在他脸上,像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沈是开口时,苦涩的笑了下:“咸和新政,是源于沈太傅年轻时大言不惭写的定国策吧……”
  柳长泽顿了下,又夹了一粒白莲子入口,莲心已被去掉了,清甜可口,像太傅一样,都是好的回忆。
  他口吻轻松:“没看过。”
  沈是低了头,眼眶发红:“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咸和新政怎么会有这一句……”
  桑弘羊的平准法,王荆公的青苗法,刘晏的常平法……这些变法革新,曾被世人烧毁的禁忌野本,被他一本又一本的收集,然后不知天高地厚的试图拼接成新的国论。他自知无解,自知弊病深重,所以被他一把大火烧去……
  烈火吞噬着扉黄的纸张,那些他呕心沥血研磨了几千个日夜的想法,以及无能为力挽救大齐国祚的自责,一点一点煎熬着他。
  “老师,你在烧什么?”
  “一些荒唐言。”
  “那老师为何流泪?”
  沈子卿怔愣的摸了下脸庞,一手湿润,他低声说了句:“世间安得两全法……”
  他烧的是一份救国,却势必会殃民的罪论。背后是压迫、腐朽、欺霸等一系列祸患。
  用百姓之苦去换国家的强盛。
  没有一个读书人能做到接受它。
  沈子卿也不能。
  可他深知这是拯救大齐现状最好的良药。
  他做不到。
  他一出生就是世家之子,不靠祖荫爵禄,凭借自身考取功名,最后位列三公,功成名就。深受百姓奉养,却不能替他们谋福祉,他无法将可以遇见的灾害加身在百姓身上,即便国祚飘摇,他只能不停的去解那些史书上的谜题,可他偏偏命短……
  有时候沈子卿也在想,他可能是太懦弱,没有勇气去舍弃一生的荣耀,所以拿百姓做搪塞之语,藏住自己害怕从万人敬仰变成祸国殃民、声名狼藉的心。
  大火将经纶烧成了一团一团的灰烬,这些令人咋舌的言论他从未让别人发现过。
  柳长泽静默的陪着他,直到火苗熄灭,留下袅袅青烟。
  回去的路上,倦鸟归林,流云散漫,柳长泽突然说了句:“老师想要的事情,我都会做到的。”
  沈子卿闻言摇头,叹了口气:“你听话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很多年后,咸和新政第一次提出,和他最初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许多他无法解答的问题,都被柳长泽化解了,并且取其精魄,融会贯通,可是糟粕也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而他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隐藏的弊病,所以他笔伐口诛,甚至因为几点微不足道的相似,像被窥见了阴暗内心般,变本加厉的抵制……
  可出自王荆公的那一句“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怎么会出现在咸和新政里面呢……
  那分明是他已经烧掉的孤本。
  他在死前看到奏折的那一天,才明白,是他害了柳长泽。
  才明白,霍乱天下的人,是他。
  只是他已身罹重病,无力回天,他懦弱的躲避着,不敢去承受这一切。他想要小侯爷长乐无忧,却害他走上这条孤寂的路,他想要盛世长安,却害的外戚干政,民不聊生……
  而现在,他有两全法了吗?
  柳长泽愣住了。
  有些读过的诗书,是刻在血液里的,分散在你的习惯里,表达里,气质里,你甚至不知道出处。
  他脸如阴云密布,走到了沈是身边,俯身贴在沈是耳边说:“沈大人,有些话,不该说。”
  为什么不该说,因为怕天下人知道,死谏新政而青史留名的沈太傅,才是罪魁祸首吗?
  沈是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颤,却仍是笑着说:“侯爷,一个人走很苦吧,柳家如此势大,不妨让我陪你走一程……”
  “不必了,新政治国安民,而柳家——”柳长泽甩开他的手,生冷的狠厉:“我能让他盛,便也能让他——死。”
  柳长泽离开了。
  沈是在隔间一个人呆了很久,他思绪很乱,他利用太傅的一点情谊,去接近柳长泽。
  但显然不够,柳长泽已经过分极端了,他抗拒任何人。
  沈是只能看着柳长泽坠入沼泥,一点一点的下陷,面对岸上他伸出的手无动于衷,他想,他不应该伸手了,而是要买一匹马,系上绳子,抛给他。
  告诉他,我能救你。
  譬如,虞书远。
  沈是买了一个白纱幕离,按照记忆里的线路,走了很久,走到一处荒废的院子,深色的门板一推,便抖落了一层灰,而地上还有一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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