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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棺GL(89)

作者:七小皇叔 时间:2020-03-20 09:16 标签:HE 脑洞 冒险

  椅凳一阵轻轻的划拉,众人入了座,春萍洗手回来,正要盛饭,见着那桌子菜却怔了怔。
  阿音笑道:“新开的馆子,南京菜,你不好外出下馆子,我端了回来,你尝尝。”
  松脆油嫩的金陵烤鸭,葱香扑鼻的叉烧鳜鱼,汤色爽滑的鸭血粉丝汤,同摆尾相簇的凤尾虾,秦淮风味满当当铺了一桌子,仿佛有小调咿咿呀呀地从金线勾边的白瓷盏里淌出来。
  春萍坐下,动作幅度极小地端着饭,在手心里转了转,才说:“这些,我大半未吃过。”
  除却鸭血粉丝汤,好似是吃过一回。
  阿音夹一块凤尾虾给她,笑道:“甭管吃没吃过,拢共就你这么个南京人,正不正宗你说了算。”
  春萍抿着嘴角笑,眯着眼点了点头,将虾咽下去,又扒了一小口白饭。
  好吃极了,令她忍不住伸手去夹了第二块,想了想,筷头却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到了宋十九的碗里。
  宋十九挑眉,春萍却没说什么,只将身子骨往凳子后边缩了缩,埋头又送了几回米饭。
  杯盏过后,众人的话也活络起来,阿音见大伙吃得香,高兴自个儿办了件漂亮事,便道:“你们若是吃着喜欢,我明儿还去,那老板说是有好几样拿手菜,只恨我胃小,一回吃尽不能够。”
  阿罗见她邀功,只柔柔笑了笑,伸手为她盛一碗汤。
  却见春萍弱弱出了声:“有美龄粥么?”
  “什么粥?”阿音没听得明白。
  春萍小声道:“我逃难途中,碰着一位老乡,据闻从前是在金陵大饭店里当厨子的,顶拿手的便是美龄粥,他说得很是好吃,我一直有些想着。”
  她仍旧不习惯向别人讨要什么,不好意思极了,未等说完,便将脸躲进汤碗里。
  “你若想吃,我明儿问问便是,这名儿耳生,哪个美?哪个龄?你同我说道说道,省得言语错了。”阿音接口。
  春萍这才将头抬起来,说:“是宋夫人的名字。”
  “听那老乡说,宋夫人胃口不好,吩咐厨房做了这粥,很是香甜开胃,此后传了开来,得名美龄。”
  阿音眨了眨眼,越听越糊涂:“宋夫人?哪个宋夫人?孙夫人么?”
  春萍亦有些疑窦,摇头:“美龄夫人,蒋委员长的夫人。”
  阿音讪讪一笑,接过阿罗的汤:“我竟不知有这么个夫人。”蒋委员长也不晓得是哪个委员长。
  她向来不爱读书看报,想来又孤陋寡闻了些。
  却见一直沉默的李十一抬起头来,望着春萍出了声:“你自南京过来,打的是什么仗?谁在打?”
  春萍对上她的眼神,心里惴惴一跳,润了润嘴唇才道:“鬼子呀。”
  “日本鬼子。”
  李十一的呼吸不受控地错乱了一秒,嗓音略沉:“如今是哪一年?”
  春萍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无措地咬了咬下唇,四顾一圈,低声回答:“民国……二十六年。”
  一九三七。


第94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五)
  “放屁!”阿音没忍住,当先打破怔愣的空气。
  春萍被吓得肩头一缩,瞳孔丝毫没有退却,眼皮子一抖一抖的,极其克制地注视着她。
  阿音在她的眼神里回过神来,胸骨迅速收缩,放低了嗓子皱眉道:“你细想想,莫不是过糊涂了,翻了这个年头才勉强够得着民国十五年,这十来年被吃了不成?”
  她一叠声儿问:“孙大总统年初没了,你记得不记得?”
  春萍咽了咽口水,眼神紧张地闪烁起来,望了一眼紧锁眉头的宋十九,才细声道:“孙先生自我记事起便不在了。”
  她明亮的眼睛像起了雾,疑窦而模糊地望着众人,巨大的慌乱将她打得晕头转向,令她需要死死扣住桌底下凹凸不平的木料,才能抓住一点子真实感。
  她迷茫的眼里有李十一、宋十九与阿罗安静的轮廓,似渔民荡在海面,孤灯里望着沉默的礁石。而阿音是有着尖利嗓音的鲛人,让朦朦胧胧的蛊惑更进一层。
  头骤然一阵晕眩,险些在众人惊诧的表情里昏厥过去,春萍深深呼了一口气,强力抑制住不安,令阿音絮絮叨叨的快语重新攫住混乱的思绪。
  阿音“嘶”一声翘起腿,侧着身子打量她,见她面无血色的表情实在不似作假,才将曲起的食指递到唇边,无意识地咬了咬,又放下,拿指腹来回摩挲唇沟,问阿罗:“是春萍走岔了这光阴道,还是,咱们?”
  未等阿罗开口,她忽而想起了什么,摇头否定:“街头的馄饨摊儿,杀猪的陈麻子,都是往日模样,咱们必定未动过。”
  她又敲了敲一旁的牛皮纸信封,快语道:“涂老幺递的信儿,里头说四顺还未足岁,请咱们回去瞧着他抓周。”
  她三言两语下了结论,对春萍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走岔了。”
  她的逻辑十分简单,同一堆人相比,一个人走岔了,难度实在小许多。
  “走,走岔了光阴道,是什么意思?”春萍的下巴止不住的哆嗦,心里却逐渐拨云见日。怪道阿音这个打扮,怪道街巷和乐昌平,怪道她瞧见的那银钱……不是寻常样式。
  并非入了黄泉,却是回到了过去。
  木屑陷入指甲里,塞得胀胀的,成了她浑身上下唯一的感官,她正要开口,却觉藏在桌底的手上被覆了一块丝绢,那丝绢轻轻一拂,三两下扫去指缝的碎屑,随即将她的手包裹住,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拿下来。
  那不是丝绢,是宋十九细腻无骨的手。
  她的余光里瞧见宋十九另一手支着额头,将眉心放开,嘴唇弯了弯,说:“原来如此。”
  语气淡然而无谓,并未将这混乱无序的缘由放在心上,似乎仅仅值得她锁三秒眉点两个头,道一声原来如此。
  她骤然明白了春萍头上的虱子为何悉数死了,原是她机缘巧合倒流了时光,旁的活物却未必有这能耐。
  春萍倒是很有能耐,她眼里盛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春萍不晓得她的赞许从何而来,却莫名令她熨帖了许多,方才旁人瞧她的眼神似瞧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唯独宋十九的手拢起来,拢作一个小而温暖的窝。
  她不由自主地朝宋十九处挪了挪身子。
  阿罗望一眼李十一,阿音也望一眼李十一,气氛微妙得厉害,李十一垂头默了一会子,抬起眼皮扫一圈桌面,问:“今日谁刷碗?”
  “我。”五钱站起身,不紧不慢挽袖口。
  待见阿罗垂下脖颈没了别的话,才开始垒起碗筷来。
  骨瓷碰撞的声响过于家常,轻易便令光怪陆离的猜想落了地,到底活了几百年,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五钱倒并不十分惊慌,天大的事也未必有眼前的凉透了的油花子难应付。
  耳旁有春萍穿着布鞋上楼的响动,他却罕见地在洗涮的动作中走了神,被寒霜抹过一遍的晓窗上印出一张带酒窝的怯生生的脸,他记得五娘被判时,府间籍里有这么两句——生死有序,勿乱时辰。
  他将这句话嚼了又嚼,随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将五娘的笑靥掖进波澜不惊的眼底。
  午歇的阿罗难得地未阖上双眼,欲言又止的阿音亦难得地翻起了书,阿罗侧身瞧她,她看书的样子恬静又可爱,文化人似的,只是习惯性地咬着指甲,也不管蔻丹才新鲜了几日。
  阿音翻了好些,仍旧不得要领,便索性将书一扔,光脚缩进阿罗怀里。天气寒凉,她浑身似被冰碴子裹了一层,冻得阿罗起了小栗子,阿罗却未撤开,伸手将她揽住,软软的足底抵着她抚摸似的蹭。
  阿音将脸颊搁在她颈窝旁,呼出的气也凉飕飕的,小声问她:“春萍的缘故,你知道,是不是?”
  阿罗垂眼看她,指头穿过她的头发,把玩一缕发尾,回道:“大抵能猜出来。”
  阿音疑窦地望着她,眨眼,睫毛扇在阿罗的下巴上,痒酥酥的。
  阿罗的下巴一收,仿佛是轻轻将喉头咽下,嗓音柔得循循善诱:“咱们这里头,能在时辰上作功夫的,唯有阿九。”
  自宋十九回来,她还未好生梳理过对她的态度,如今这一声不是“十九”,亦不是“烛九阴”,而是斟酌再三不远不近的“阿九”。
  “阿九回归那日,灯盏俱灭,昼夜无光,时辰恭迎其主,自有波动。”
  横公鱼能感受到波动,旁的未必不能。
  “机缘巧合下,扰乱的时光道,不经意将春萍带了回来,并且,带至了钟山之神身边。”
  是以春萍总本能地靠近宋十九,是以她见着生人便晕眩起烧,她原本不属于这里,不过是被强留下,唯有宋十九能保有她的精气,亦自然需避忌同他人的交集。
  “那么……”阿音将下唇咬住。
  阿罗轻声问:“春之秋菊,冬之夏荷,不合时令之花,能开多久呢?”
  阿音心底一颤。
  同样一颤的还有书桌前的李十一收拣字画的手,她的耳廓略微翕动,将一墙之隔的话语悉数纳入神识里,阿罗在说给阿音听,同样也是说给李十一听。
  她的手捻着眼前宣纸的一角,抿唇望着上头的字。
  正中央的“萍水相逢”四字并不陌生,陌生的在下头,有一排歪歪扭扭,蚯蚓似的笔画,将这四个字描摹了下来。
  笔迹深浅不一,起头顿点也毫不讲究,连一旁不当心沾染的墨点子也昭示着写字人的生疏,李十一望着那四个散了骨架的字,隐约瞧见一位小姑娘趁她不在偷溜进书房,虔诚得大气不敢出,一笔一划地照葫芦画瓢。
  李十一提起笔,想了想又放下。
  其实那日她的话并未说完。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李十一露出一个不大成功的笑容,叹口气,果真是——他乡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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